门外跟她一起来腾冲的人应了声:“太太,林副司令已经走了。”
走了。
......
乔若初回到重庆,伴着一日日的炸弹的袭击声音,一轮轮旭日东升,金乌西坠走过,日子绝望而单调。
1942年的3月,她从报纸上得知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的消息,心揪了起来,很快要在那边开战了吧。
“若初,你的脸色这样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许久不见的夕诺闭门写了本小书,投到上海那边去出版,接到消息后匆忙来给乔若初报喜讯。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乔若初脸如菜色,身体单薄的像一片叶子,如弱柳一样不堪风吹。
“这几日天气太热,我吃不下饭。”乔若初苦着脸道。
“非也,非也,我看不是天热,是你心怀忧虑吧。”夕诺摇头晃脑地打趣道。
乔若初破相笑了笑:“姚大哥,以前他每次打仗,我担心是担心,可没有像这次睡不着觉的,是不是......凶险的很?”
夕诺默了顷刻,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摸出几个铜钱,扬扬手道:“来,大哥给你卜一卦。”
乔若初拍拍额头,“呵,不问电报问鬼神,试试吧。”
夕诺干笑两声,专心致志地扔起铜钱来,很快,他掏出纸和笔列了个卦象,完成的那刻,他眼底闪过一丝哀怆。
“姚大哥,”空气凝滞,乔若初失魂地看着夕诺的手,那双手刚才抖了一下,她看的分明。
“没事,要吃些苦头,不过人还是会平安回来的。”夕诺又把笑容装到皮面上。
“是个什么卦象?”乔若初眸中无神地问。
“嘿嘿,若初。”夕诺赶紧压住本子,“说了你也不懂,是个中上卦,想来不过是人受点罪。”
“上乾下巽,风天小畜,是吧?我记得好像不太好,是异卦,下下签。”乔家曾经是皇家御用的风水师,这点常识她还是懂一些的。
“......若初,这个未必准,你不要在意。”夕诺丧气地道,他本想博她一笑,完全忽略了乔若初祖上的身份,反倒弄巧成拙了。
“姚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乔若初靠在沙发上咳嗽两声,肩膀剧烈地抖动。
夕诺不再出言安慰,叹了会儿气,略坐坐就告辞了。
出门他就懊恼不迭,好好的,占什么卦啊,真是蠢不可及。
次日,辜骏和姚思桐过来,说是从夕诺口中听说乔若初身体不大好,过来看看。
“你咳的这么厉害,吃药了没有,别拖成肺炎。”姚思桐见她止不住地咳嗽,拍着乔若初的肩膀担忧地说。
“不会吧,”乔若初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我以为拖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最好来医院做个检查。”辜骏听说乔若初咳嗽,来的时候倒是备了点药,可没想到她咳的这么严重。
乔若初疲倦地动了动唇,指着他手上的药说:“先吃一程药再说吧。”
这一病缠绵了许久,总是不除根,搅的乔若初夜夜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是心惊肉跳的,有时候梦到林君劢在战场上负了伤,更多的是梦见自己的母亲得了肺痨,整日在床上咯血不止,难受极了。
醒来后,她疑神疑鬼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了肺痨,将不久于人世。
辜骏前前后后给她检查了几次,都排除了她的隐猜,只是普通的咳嗽,也不是治不好,只是受她的心情影响,好了又复发,反反复复,仅此而已。
七月盛夏。
辜骐从香港返回。
那边去年十一月被日本人占领了,遍地哀鸿,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到内地。
除去辜甫芳托付的东西外,他还带回来一些马来西亚的燕窝。听闻乔若初病着,他便送了一些过来。
乔若初甚为惊异,她和辜骐,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往来。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客套地拒绝。
“咳嗽这病,除了吃药还要养肺,这正好适合,你就不要推迟了,上次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托付你东西的事,一直没机会谢谢呢。”辜骐诚挚地说。
乔若初知道他说的是玉含蝉那事儿,讪笑了下说:“那好吧。就当我托辜公子带回来的吧。”
说完转身从里面拿出一根金条来搁在辜骐面前,“也不知道够不够。”
辜骐扫了一眼,正色道:“替我捐了吧,香港那边也沦陷了,死了好多人,我父亲现在连公寓都不敢出,唉,可悲啊。”
辜甫芳到达香港后就重操旧业,这两年眼见着厂子做起来了,要盈利了,日本人又打过来了,整日逼着他要钱要东西,弄得辜家苦不堪言。
乔若初道了声“好。”黯然叹气,“香港居然也沦陷了。”
“早晚的事儿,在缅甸的英国人和日本人交手几次,现在都要跑了,哪里还顾得上香港那点儿地方。”
“不是说英军要和国军联合作战吗?”乔若初瞪圆了眼睛。
“实情我也不清楚,我一个小商人,不大关心政治......”辜骐不动声色地掩盖了下,内地还不清楚吧,缅甸的英军用国军拖住日本人,自己早夹着尾巴溜走了。
乔若初没再问什么。
也不知道是暑气褪去的作用还是吃了燕窝润肺的功能,入秋,乔若初慢慢好了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没轰炸的时候,也常常出去和救国商会的人士一同到做些宣传。#####嘿嘿,更新。
第二百四十五章 殉国
忽而又过去一月。
1942年六月初,民国三十年,时序仲夏,草间螳螂生,枝上蝉鸣啾啾,小池飞起蜻蜓,是生命纵情喧嚣的时节。
乔若初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一队军部的士兵突兀地顶着轰炸到了公馆门口,她预感到不好的事情,打了个趔趄,踉跄出去开门。
“夫人节哀,林副司令他在激战中中了枪......”
乔若初看着他们手中白底黑字的阵亡通知单,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苏醒的时候身边围了一圈人,都是和林君劢交好的国军将领的家眷,有的和她一样,丈夫阵亡,成了寡妇。
“遗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乔若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末了,吐出一口血来。
“若初......”魏含梅上去抱住她呜咽起来,“他们失踪了,听说在撤退的时候误入缅甸的野人山迷路了,连美国的飞机都找不到他们,恐怕尸骨无存了......”
“尸骨无存。”乔若初嗫喏一句,忽然猛地咳了下,连着吐出几大口鲜血。
......
数日,乔若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冷清清的,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入目处一片绝望的白色。
梦娘带着儿子来看探望,小小的孩子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花儿,声音娇憨,“乔姨,给你的。”
乔若初落下泪来,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谢你。”
“若初。”梦娘满眼也蓄满水汽,“咱们还有孩子,他死了,以后就和孩子相依为命吧......”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我那个时候和你一样,只想随他去了......时间一长,也就麻木了,总归要死的,早晚在地下见面,让他们等着吧......”
周玉成牺牲的时候,她几乎不想活了,后来,死的心渐渐淡了,日子就这样往下走。
乔若初不说话,目光柔和地看着庆庆,哀愁盘桓在眉宇间,浓的化不开。
八月底,沈约来信,字里行间的悲怆跃然,最后,他请“嫂子”动身前往瑞士和他们汇合。
乔若初读完信考虑了几天,已有动身之意。
可眼下重庆被封锁的厉害,除了国际人员之外或者总统的专机之外,飞往各处的航班都不大有,非走不可的话,要先乘船到上海去。
可上海是沦陷区,她犹豫的紧。
“上海真的去不得吗?”她问夕诺。
夕诺叹口气,“有什么去不得的,日本人再凶残,往来沪渝两地的商人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
“不过你就难说了,国军将领的家属,万一有人故意找茬,一条小命就不保险了......”他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君劢的手下还没回国,具体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相信他的人全死了,我甚至都不相信他死了......”
“姚大哥,你不用安慰我的,我已经想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君劢也算是为国捐躯了,死得其所,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乔若初在夏末的温阳里露出苍白的容色,柳眉梢上染尽悲凉,游丝般的语气令人心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