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鹿在看见宁衍的一瞬间便弓起了身子,用蹄子刨着地,威胁地露出头上的鹿角。
谢珏可不是头一次打猎,深知这种雄鹿虽不是食肉的野兽,性子却也十分凶猛,那锋利的鹿角能轻而易举地剖开马匹柔软的腹部。
他正想劝宁衍往后退退,就见那鹿忽而发难,抬脚跳过了小溪,奔着宁衍冲来。
宁衍座下的马忌惮那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谢珏的剑已经抽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宁衍眼疾手快地搭上弓,瞄也不瞄便松开手,羽箭带着破风声凌然而去,深深地没入了那雄鹿的咽喉,发出一声血肉撕裂的闷响。
雄鹿还维持着向前冲的姿势,锋利的箭头从它的咽喉刺穿过去,被惯性拉出了大半截箭身,滚烫的血顺着箭头淅淅沥沥地流下来,那鹿身形晃了晃,就地栽倒在了地上,就落在宁衍面前几步远。
他座下的白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向后急退两步,又被宁衍扯着缰绳硬拉住了。
猎场伺候的内侍终于紧追慢赶地追了上来,正巧见到宁衍的手下的头彩,连忙一叠声地赞他,又从怀中掏出个细长的小筒,扯开引线放上了天。
“你们不用跟着朕了,反正朕这也没什么需要清点的猎物,随意找旁的人跟着伺候吧。”宁衍将弓重新挽在背上,说道:“朕今日随便玩玩,不跟他们抢头名,将这鹿拖回去,交给膳房洗刷干净,晚上朕亲手分。”
那内侍连忙应了,招呼着身边的人将那头鹿连扯带拽地搬上木架,又栓在了骑来的马匹上,跟宁衍告了退。
谢珏收剑入鞘,笑道:“陛下头次冬狩,不自己讨个大彩吗。”
“朕跟他们抢什么彩头。”反正四下无人,宁衍说话也没有太顾及:“朕学骑射的时候,用过的弓没有十把也有个六七把,也就一个‘御赐’之名能值点彩头。”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景湛说:“那些想拿彩头的,也没有想拿这弓回去使的,拿回家都得设个香案供起来。”
他几人说笑了几句,便也未耽搁,接着往林子里头去了。
宁衍还心心念念着想找的白狐皮子,一路上极其仔细,只可惜今日运气不佳,这一路上除了几只獾子外,连个狐狸毛都没看见。
谢珏是此次冬狩里武将官职最高的那个,早过了需要在宁衍面前露脸的岁数,于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陪着宁衍在林中瞎逛,途中只意思意思打了几只野兔,说是要回去做个袖筒。
临近午时时,宁衍便不欲再往林中深处走。
前段时间多雪,山中地势不明,恐有危险。他今天出来未带护卫,若贸贸然进山,摔了马便不值当。
于是他干脆打马往回,一路行到上午猎鹿的小溪边,才下马略做休整。
上午的收获还算不错,除了景湛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打之外,宁衍和谢珏都各有收获。
——除了那白狐皮子依旧不见踪影。
“真奇了。”宁衍说:“这一上午狐狸明明也猎到了两只,但就是不见白皮毛的。”
“白狐少见,可遇不可求。”谢珏安慰道:“陛下若真想要,回去之后不如以此为彩头,寻得人多了,便容易些。”
“倒也不至于,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若以此为彩头,做出来的大氅皇叔也不会要。”宁衍说着,话锋一转,冲着景湛道:“阿湛这一上午便光闲逛去了,两手空空地回去可不好看……一会儿回去前,从朕马上扛只獾子到你马上。”
“臣不要。”景湛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有些嫌弃:“省得血污了马背。”
“就你事儿多。”宁衍弯下腰,从溪中捞了捧水擦了擦手,说道:“那放在昭明那,回去让点数的内侍划成你的——”
他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出两声鸟鸣,那鸟鸣声悠长,听着像是某种猛禽。
谢珏和景湛都未曾在意,偏宁衍注意到了,他专注地听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用马背上挂着的软布擦了擦手上冰凉的水珠,忽然道:“出来回话,不必避讳。”
随着他这声吩咐,消失了大半天的秦六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今日连禁军的轻甲都未曾穿,也不曾骑马,只套了一件纯黑的布衣,神出鬼没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看着十分不起眼。
谢珏当时正搭箭要射溪对面的一只野鸡,被他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差点连箭都失了准头。
“陛下。”秦六跪在宁衍马前,低着头道:“京中来信。”
有外人在,秦六便一字不肯多说,宁衍也没多问,只冲着他摊开了手。
秦六将怀中一封纸筒取出来交到宁衍手里,又磕了个头,转身几步跃入了林中,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谢珏:“……”
影卫这手藏匿功夫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的,谢珏想,这轻功真是炉火纯青,练到家了。
另一头,宁衍已经掰开了纸筒上的蜡封,将里头的纸卷取了出来。
三指宽的纸卷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几行字,宁衍飞速地一目十行看过去,然后将纸团了团,丢进了面前的小溪中。
轻薄的纸张被水一打,便变得逐渐透明起来,上头的墨迹顺着水流蜿蜒化开,不消片刻就碎成了纸屑,被流水冲散了。
宁衍拍了拍身边的坐骑,拉着马鞍一用力,重新跃上了马背。
他扯着缰绳将马头调转过来,才冲着谢珏和景湛笑了笑,说道:“好事。”
“三哥的王妃查出了身孕,已有一个多月了。”宁衍笑道:“安庆府那头快马加鞭地回京报喜,太后听了也高兴,正催着赏赐呢。”
第31章 雪貂
午时二刻时,宁衍便带着谢珏和景湛回了营地。
见他们回来,守在门口等着清点猎物的内侍们忙迎了上来,一边将马牵走,一边递上温热的毛巾给这几位主擦脸擦手。
“我马背上那匹獾子是国师大人的。”谢珏抖了抖毛巾,遥遥喊道:“别点错了。”
正从马背上往下抬猎物的内侍手一哆嗦,差点把一匹半人高的野鹿摔到地下去。旁边记录猎物数目的中年内侍瞪了他一眼,然后忙回过头来冲着谢珏点头哈腰地笑了笑,连声应了,将手里方才划好的数目划掉,又重新写了一份。
宁衍先前猎回来的那头雄鹿已经被洗去了皮毛上的血迹,跟之前说好的彩头一起放在猎场另一头,就躺在那把弓底下的木架子上。
木架子旁边已经分开放了十几堆猎物,应该是上午就有人回来过,放下猎物又出去了。
冬狩的头一天,很少有人会像宁衍这样只在林子里呆半天,大多数早上出发时便带足了干粮和水,准备在林子里泡上一天。
扎营的那片儿已经隐隐燃起了炊烟,膳房头一日便备好了新鲜的蔬果鱼肉,虽宫中不能相比,但也不差了。
宁衍将微凉的毛巾扔回内侍手里,也懒得再骑马,正准备溜达回帐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宁衍循声回头,发现猎场外那条小路尽头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个人影。
那人影宁衍扫一眼就知道是谁,他抬了抬手,示意谢珏和景湛先回营地,而自己停下了脚步,等着那人近前。
宁怀瑾比宁衍晚回来一盏茶的功夫,宗亲子弟,骑射功夫自不必说,宁怀瑾平日里看着稳重,但到底年轻,一个上午的功夫下来,眼见着马背上的猎物竟不比宁衍少。
宁怀瑾离着老远便看见了宁衍在门口等他,连忙在十几步外就勒停了马,下马走了过来。
“陛下怎么没在林子里多玩一会儿?”宁怀瑾问。
宁衍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们去将他的马牵走,然后自然地凑近了些,伸手帮宁怀瑾拍落了肩头和大氅外蹭上的碎雪。
“头一天呢,不着急跟他们抢。”宁衍笑道:“何况干粮哪有膳房的午膳好吃。”
“既然回来了,也不能大冷天的在外头待着。”宁怀瑾苦口婆心地说:“万一染了风寒,陛下又不肯吃药了。”
他说着话的功夫,牵着马的内侍正从他余光里过去,宁怀瑾扬声叫住了他,多吩咐了一句:“底下有只成年的白狐,毛色不错。赶紧趁着血还没凉趁早刷洗出来,不然便洗不干净了。”
“嚯,我说我找了半天的白狐哪去了。”宁衍接过话:“合着是被皇叔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