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话说得这样客气,倒是让大夫不好自处,忙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说了两句一定尽心云云,才在宁衍的吩咐下重新落座。
玲珑身边的两个小侍女不多时便被稳婆请了出来,说她们没什么经验,站在里头还碍手碍脚的。
大约是摔得厉害的缘故,玲珑在屋内叫得十分凄惨,直叫了得有两个时辰,还是没什么动静。
屋外的禁军都听得有些不落忍,坐在门口的宁衍倒是不动如山,端起茶盏撇了撇上头的浮沫,低头抿了一口。
“妇人生孩子,大约是要折腾一会儿的吧。”宁衍问。
大夫反映了一下,才发觉宁衍是在问他,于是忙回答道:“确实如此,先前草民也跟玲珑姑娘交代过,说是妇人们生孩子,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一两天也有,所以要忍住叫喊,免得之后脱力。”
大夫觉得自己已经暗示提点得够明白了,谁知宁衍只是点了点头,又喝起了茶,也不知道是性子沉稳,还是没将屋里那个当回事。
那大夫摇了摇头,在心里暗自唏嘘了几句——这样的高门显贵,他还是别猜了,猜也猜不透人家的心思。不进门也好,万一这位主出了什么事儿,也赖不到他头上。
他这样想着,倒舒心许多,干脆也安心坐了下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玲珑这一出折腾了足有六七个时辰,一直折腾到午夜时分才完。
门口的禁军换了一茬,等到后来,连大夫也不免佩服起宁衍来——这位小陛下当真是稳若泰山,听了六七个时辰的惨叫,还能在门口坐得稳稳当当。
不过好在今夜这一出到底是有惊无险,大夫在门口陪着喝了好几盏茶,到了也没派上用场。玲珑姑娘身量结实,竟然真的自己将这孩子“生下来了”。
过了片刻,屋里声音渐歇,稳婆从屋里走出来,先来给宁衍见了礼。
那大夫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这稳婆生得五大三粗,肩背宽阔,看着十分眼生,也不知道是从哪寻摸来的。
“恭喜陛下。”那稳婆粗声粗气地说:“姑娘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只是身子孱弱,受不得风,恐得静养一段时日。”
宁衍闻言点了点头,顺手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小侍女,随口吩咐道:“既如此,从今日起,你们便不必伺候了。”
第143章 “——朕亲自去找。”
当今陛下的头一个男丁出生得轰轰烈烈,又悄无声息。
说是轰轰烈烈,是因为从玲珑发动开始,这全府上下便一个也没得消停,个个提心吊胆地等着孩子落地。就算是南阳府尹石家荣和一应的周边臣子也从家里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前厅等着消息,生怕这位金贵的皇子摔出个什么好歹。
而说悄无声息,则是因为这位“皇长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落了地,居然除了稳婆之外,满府中再无一人见过这孩子。
就连当时守在门口的宁衍事后也没进屋去看看自己这位“皇长子”,只是语气平静的吩咐着换了玲珑身边伺候的人,又吩咐了阖府上下的赏钱。
但由于宁衍面上一直淡淡的没什么喜色,这赏钱便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阖府众人得了赏钱,却也都疑虑重重的,一时间不清楚是该笑还是该什么。
但紧接着,大家便都在宁衍的吩咐下嗅到了风声——觉得这位玲珑姑娘怕是不太受宠。
“禁军飞羽营,从今日起,每日轮值三班,守住这个院子。”宁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皇长子兹事体大,须得好好看护。从今日起,除了屋内的婆婆,其他等闲下人不可入内院。若有闲人擅闯,不必回话,就地格杀勿论便是。”
那年轻的卫队长半跪下来,应了一声是。
“另外,玲珑姑娘生子不易,应在屋内好好将养。”宁衍意有所指地说道:“门窗处可要看严了,别叫屋里渗了风。”
一直在旁边被迫陪守的大夫打了个哆嗦,侧头瞄了一眼紧闭的内院大门,心里不禁有些发寒。
虽然他不懂天家规矩,但这都生了孩子,宁衍还张口闭口“玲珑姑娘”,显然是没打算给屋内的女子名分的。
——没名分倒也好说,可瞧着现在的模样,这不就是软禁吗。
大夫越想越觉得自己勘破了什么皇室秘辛,后背和手心一层一层地出冷汗,最后被侍女请出府时,连手脚都硬得发木了,心里一阵阵地后怕。
宁衍倒不知道他不知不觉间差点吓破了人家大夫的胆子,他跟着熬了大半夜,精神有些不济,又坐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禁军卫队长见他似乎不太舒坦,便连忙询问道:“陛下可是不舒服?要将大夫请回来吗?”
宁衍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也不要人跟着,转过身,自己往前院的方向走去了。
刚出了主院,方才消失许久的秦六便又神出鬼没地窜了出来,沉默地跟在宁衍身后。
宁衍负手背后,侧目看了他一眼,忽而抿了抿唇,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挺像的。”宁衍真心实意地说:“满院子禁军,愣是没一人发现你是个男人。”
秦六:“……”
他木着脸抹了一把脸侧残留的药胶,有心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片刻,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陛下夸奖。”
宁衍摆了摆手,敛了神色,继续道:“玲珑的事情了了,前线的火候也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朕得亲自带兵出征,到时候便无暇顾及南阳府了。你给京中去个信——到这个地步,阮茵那条线已经不必费心在意了,你将九影调过来,替朕看着南阳府。”
秦六应了一声是。
说话间他二人已经走回了正院,宁衍今天正事儿没干,又陪着玲珑这出戏熬到这个时辰,整个人又困又乏,什么都懒得想。
“去问小厨房要碗甜汤。”宁衍被秦六服侍着脱下外衫,随口道:“派人去前院报个平安,就说朕今天就先安置了,要恭喜的,明儿早上议事的时候再说。”
秦六利索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将宁衍的外袍挂在衣架上,正想出门,主屋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撞了开来。
秦六心里一惊,手里的剑顿时出鞘,寒光一闪间,正抵在来人的颈子上,随着来人进门的冲劲儿在他脖颈上拉出一道血痕。
宁衍侧过身,眼神凌厉地扫了过去。
“先别杀!”宁衍低声喝道。
“陛下——”来人似乎也吓傻了,呼哧带喘地,一进屋就扑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惊的。
秦六见他身穿着禁军的服侍,皱了皱眉,用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细细辨认了片刻,才认出这是神剑营的人。
“禁军出身,如此不同规矩,敢御前惊架,你好大的胆子!”秦六喝道。
“陛下。”那年轻的后生一脸灰土,手抖得厉害,毫不在乎秦六的威吓,只颤颤巍巍地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封信,颤声说:“恭亲王在阵前失散了!”
宁衍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响,顿时眼前便一阵阵发黑,耳里似乎一时间剩下了这句话。
他被这句话惊得不轻,踉跄着往后跌一步,后腰撞在书案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陛下!”秦六担忧道。
宁衍一口气没倒上来,心口怦怦直跳,震得他眼前发麻,腹胃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他皱着眉,狠狠地按了按太阳穴,想把那阵晕眩硬压下去。
——不能着急,不能慌。
宁衍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扶住桌案,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回事。”
“三日前,王爷领兵出征,想要与谢将军呈合围之势,以声东击西法再取一城。”那小兵显然也怕宁衍接受不了这事儿,说得战战兢兢:“可谁知敌军狡猾,先前布了埋伏,恭亲王一支打散了,久久没回营地。谢将军当时在另一头,事后调兵去接应,却未见恭亲王的踪迹。谢将军顺着战场痕迹寻了许久,跟敌军打了两仗,在附近搜索了个遍也没找见王爷那一队的踪影,于是未敢擅专,连忙便回来请陛下示下。”
“他手里有多少人。”宁衍问。
宁衍也觉得神奇,乍一听这样的事,他居然没失去理智,也没惊得魂飞魄散,竟然出奇地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