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早在外头候了许久,闻声忙推开房门走进来,守着屏风外问道:“陛下可是要传膳了?”
宁衍嗯了一声,说:“不必太费劲,弄些软烂好入口的就是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十里说:“还有王爷吩咐的面,已经在灶上温着了。”
“那就传吧。”宁衍说:“不出去了,就在屋里吃。”
说话间,宁怀瑾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将里衣的系带系好掖进衣襟里,随口道:“不去花厅吗?”
“花厅太冷了。”宁衍说:“南阳不比京城有暖阁,你浑身睡得正暖,就别出去吹风了。”
南阳府的府衙地方不怎么大,正院里也自带个小小的厨房,平日里做些点心,或是下个面之类的也很是方便。
宁怀瑾本以为宁衍口中的“屋里吃”就是个字面意思,却没想到他能懒散成这个地步——他竟然连床榻都不想下,叫人将膳食摆在了炕桌上。
这也亏得他们吃得简单,若是再多两个菜,恐怕这小小的炕桌都不够他摆的。
宁怀瑾叹了口气,只觉得再这么纵容自己下去,他迟早要跟着宁衍一起变得没规没矩。
现在已经过了平日里晚膳的时间,所以十里端上来的托盘里只放了两只海碗加两碟小菜,除了宁怀瑾下午回来时吩咐的面之外,还有一碗淋了香油的饺子。
宁衍将那碗面拉到自己面前,顺手将饺子推给了宁怀瑾。
“南阳这边不像京城。”宁衍说:“这边偏向南方,饮食也跟京城有些不同,在我的印象里,饺子似乎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总之吃个新鲜就是了。”
宁怀瑾不是个挑剔的人,一向是有什么都可以,在行军时也是跟着一起吃大灶,白面馍馍都啃过,何况一碗饺子。
“都好。”宁怀瑾笑着说:“昭明军中有个伙头兵,是从边城来的,手艺——”
宁怀瑾停顿了一瞬,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手艺颇为豪迈,一张盔饼烙出来硬得能砸石头,许多兵士总抱怨说,吃他一张饼,得半坛水才顺得下去。”
宁衍扑哧一乐。
远离京城后,宁衍也不必再时时刻刻地守着规矩,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也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权当没这回事。
“磨炼意志也不是这么个磨炼法。”宁衍打趣道:“不如这样,过一阵我叫石家荣他们寻几个手艺好点的厨娘,过去给军中打打牙祭。”
“这不好吧。”宁怀瑾摇了摇头,说:“军营重地,也不好随便进外人。”
“我想过了。”宁衍说:“冬日里行军不便,现在又临近年关底,既然咱们一时间打不到三哥的老家去,那还不如就地休整,等到冬天过了再说。”
“可这样,战时就要拉长了。”宁怀瑾说:“其实南方冬日少雪,要打也不是不行。”
“南方气候湿冷,咱们的人大部分都是从西北和边城调的,恐怕不能习惯这气候。”宁衍说:“何况咱们现在拿下了信阳城,就相当于往三哥的驻地里伸了一爪子——要着急的是他,而并非我们才是。”
宁怀瑾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犹豫。
按他的想法,这件事当然是越早了结越好,别的不说,宁衍现在身在南阳,战时越长,他离开朝堂的时间也就越长。阮茵虽然现在被困在后宫,但未来如何也都不好说,保不准就会徒生事端。
但看宁衍的态度,倒像是不怎么着急回京的模样,宁怀瑾直觉这里面似乎有事,想了一会儿,便干脆直言问了。
“陛下。”宁怀瑾说:“你是不是在等什么时机?”
第126章 “我们这样很像寻常人家的夫妻。”
“确实。”宁衍回答得很干脆:“我在等三哥。”
“宁铮?”宁怀瑾一时不解。
“信阳城一破,我不信他还坐得住。”宁衍反手用筷子尾端在桌面上划拉了一下,隐约勾出了一个安庆府的轮廓:“安庆府侧方是天险长江,再对面是永安王的封地,三哥若不是疯透了,应该不会去惹他。那除了后方除了钱粮一无是处的江南两府之外,信阳就是他能入主中原的最大关口。所以,三哥若是还想要往京城使劲,信阳是他一定要争回来的地方——若他没有这个心性,那也不必想着造反了,干脆在家里坐以待毙,等着我去将他的地盘一点点蚕食殆尽吧。”
“你是觉得,他会亲自带兵?”宁怀瑾说。
“他手里可用的人不多,将领就更少了——这是他的短处所在。”宁衍说:“他手里的将领,要么是冯源那样的漏网之鱼,要么是他自己手里的家奴或府臣。前者他自己信不过,后者这些人大多都在朝廷有记档,我不说如数家珍,但也大概知道情况,没什么特别出挑的人。”
“所以,要仔细说起来,我那三哥倒比他们都强些呢。”宁衍笑道:“毕竟三哥曾经可是嫡系的皇子。”
这倒说得也有道理,宁怀瑾想,他们这些皇子,琴棋书画和骑射功夫都是从小就要练出来的功夫。宁铮是阮茵膝下的孩子,从小帝王之道和兵法谋略大约也学了不少,虽然学得怎样暂且不论,但总比半路出身的野路子强多了。
“而且他手下的人接连失两城,诚然这里头有兵力、将领之类的缘由,但三哥那人自大惯了,想必不会这样甘心吞下这个苦果。”宁衍说。
宁怀瑾对宁铮也有几分了解,赞同道:“若按他的性子,毕竟会觉得这都是旁人无能的缘故。”
“何况他前些日子都在安庆府忙活着他那祥瑞的儿子,一时顾忌不到前线也有可能。”宁衍说:“无论是侥幸心理也好,还是背水一战也罢,三哥总有一天会避无可避,亲自到战场上来,跟我正面交锋。”
宁怀瑾有时候并不能完全明白宁衍心里在想什么——就比如他对宁铮的态度。
宁衍执意亲征,为得就是宁铮,这事任谁都看得明白。可令宁怀瑾想不明白的是,一个“逆臣贼子”,到底有什么值得宁衍自己亲涉陷阱,非要来跟他在阵前见一面呢。
若说宁衍今年再大上十岁,宁怀瑾也觉得有情可原,起码年少时相处多了,总有点兄弟情分在,刀兵相见时,有些唏嘘也实属正常。
可宁衍从小出宫养在他府上,六岁登基时宁铮便已经离开了京城,期间顶多也就是在宁衍小时候见过几面罢了,再多也就没有了。
哪怕是掰着手指算算,这俩人也没什么兄弟之情可叙。
宁怀瑾摇了摇头,只能感叹血脉相连果真神奇,哪怕是没什么情分的,也能靠着这点微妙的同根血脉连接在一起。
“何况相比起来,三哥比咱们要更拖不起。”宁衍说:“就算三哥坐拥偌大个安庆府,他想要完全自给自足地养活这群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宁衍说着,将这些日子以来与朝中的往来跟宁怀瑾细细地说了一遍。
宁怀瑾在外头征战这些日子,朝中的事情落下得有些多,好在宁衍记性极好,一条条一件件条理分明,说起来也显得杂乱。
宁怀瑾起初听得认真,直到说到粮税一事,他才打断了宁衍的话,询问道:“所以陛下是用这种法子垄掉商路?”
“一半一半吧。”宁衍说:“对农户来说,能少缴税自然是好事。”
“可若是宁铮用更高的银子去买,也难保那些农户不会卖给安庆府那边。”宁怀瑾说。
宁怀瑾莫名想起了宁铮那个神秘的草药园子,若说那一整片园子都是为宁衍准备的,那也太过夸张了。宁衍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个人,哪需要预备那么多东西,就为了害他。
而且上次暗访安庆府时宁怀瑾就发现了,这些年来,宁铮过得似乎比他们想象得要富裕,别的不说,就单说先前宁铮屯粮的那个底气,便知道他手里颇有几分家底。
这些家底到底是阮茵替他攒下的,还是他自己在封地中赚的,宁怀瑾不得而知,但若是他手里真的有个“小国库”,那宁衍这一招短期内怕是不会有什么胜算。
毕竟这场仗不可能真的打个好几年,只要宁铮手里的银子够撑过这段时间,那哪怕多花一些,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我还找富商帮了些忙。”宁衍笑了笑,说道:“庄家家底雄厚,收些粮食而已,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皇字当头好办事,大掌柜想必会帮朕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