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宸的生意在年末正是最忙碌的时候,经常不着家,等父女两个真的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下点象棋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前了。
凌伊和凌宸说可望回来了,在她的大学任教。
凌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放下了茶杯问凌伊是她们约好的吗?凌伊说不是,只是巧合。
凌宸思索了一会儿挪了个棋子,抿了口茶说,那真的挺巧的。
其实当年他稍微一调查就知道可望去了哪里,但他刻意让凌伊找可望的途中困难重重,从中作梗切断了两个人的联络方式还帮凌伊的手机号和社交账号都注销了。就是不想她们轻易地有联络。
报考大学的时候,凌宸本来也希望凌伊留在本地,但是想到三年后可望如果学成归国可能也会选择留在M市,就同意凌伊去自己小时候待过的海西读大学。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碰到一起了。
“你会怪我么?”凌宸问凌伊。
“别说怪了,恨过的。”凌伊坦然地说,“觉得你从前不管我,后来凭什么在我这里端父亲的架子。”
凌宸苦笑,这丫头倒是实诚,“说得这么不修饰,不怕我难过啊。”
凌伊瞥了凌宸一眼,“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坚强点,要敢于面对生活的真相。”
“没大没小。”凌宸笑骂。
“确实也没大多少。”凌伊从容不迫地回答。
可望离开那年,凌伊买了机票去欧洲,在出发前被凌宸拦下来了,她连可望具体去了哪一个城市都不知道,人海茫茫这样只身一人去国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看凌伊决绝的样子,凌宸推掉了一个礼拜的工作陪着凌伊去了德国。说服凌伊不算太难,只凌伊英文不好这一点在外国就寸步难行,让凌宸意外的是凌伊的护照签证居然早就办好了。
凌伊撑着下巴发呆,讷讷地说,是可望帮自己办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许可望是准备带凌伊一起离开去国外发展的,毕竟国内对少数人的爱情过于严苛。
在德国,找人的间隙里,凌伊和凌宸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了解凌伊高中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一的下学期两个人就几乎是同居了,但是一开始还是纯洁的同居关系。可望的实验室几乎是全年无休的,只有自己调节周末的时候偷闲一天半天。因为发现凌伊里一个人在家无聊又寂寞的样子,可望在流浪猫救助站领养了一只小黑猫。
凌伊一直很希望养一只小猫的,每次路过宠物店都会露出欣喜向往的眼神,但是可望爱干净,对小动物的喜欢仅限于摸一摸逗一逗,养宠物猫毛满屋子飞可望是接受不了的,所以凌伊就放弃了。
四月一号的愚人节,是凌伊的生日。小黑豆从一个盒子里探出头来,冲着凌伊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小黑豆的出现是凌伊人生中记忆深刻的惊喜。
因为小时候尾巴被兄弟踩骨折过,黑豆的胆子非常小,一点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特别喜欢躲在可望的床底,每次可望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黑影嗖一生钻进房间,挺无奈的,晚上就不能关门了,等它自己半夜溜出来去客厅吃东西。
偶尔也黏人,小心翼翼地从身后绕到可望和凌伊身边,小抓抓颤颤巍巍地碰碰可望的腿,抬眼看看可望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再一点点挪到可望的大腿上盘起身子睡觉。
呼噜声极大,好像一点点的温柔就非常满足。
凌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可望的,她只是越来越依赖这个人,期待她回家,期待周日她休息的时候两只猫一个人一起赖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
喜欢听可望说话,说什么都好,她的童年她的工作她的喜欢她的厌恶,总之就是对她的一切充满好奇。喜欢她拍拍自己的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吃自己做的饭然后眼睛亮亮地夸自己。
可望的宿舍是双人间,另外那个女孩一直以为可望是和男朋友在外同居,后来才知道她是和一个小朋友住在一起。
于是十一的时候,可望和舍友一起去外地参加实验室一位师姐的婚礼。
其实去之前,可望是非常不愿意的,但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那时候黑豆已经被诊断出腹水半个月了,腹水是一项很难确诊的病,却是一项发病率和死亡率非常高的病症,医生看黑豆四肢纤弱大腹便便的样子基本就能确定八成,但是她们舍不得让黑豆安乐,总害怕下一刻就出转机或者希望,只能每天看着黑豆痛苦的样子陪着一起难受。
其实可望和凌伊心里也知道,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更多是为了她们自己,动物没有人类的恐惧,它只是在拖延着时间,给留下来的人多一点缓冲的空间。
小黑豆都没见过雪啊,它还没有一岁,凌伊舍不得。
可望也舍不得凌伊再面对一次生离死别,她计划,等十一结束,如果黑豆还是没有好转起来,就说服凌伊送黑豆去安乐。
结果黑豆没有捱过那个十一,而且就在可望不在的那两天。
凌伊出门逛超市买东西,回家的时候黑豆瘫坐在客厅的墙角,已经动弹不得了,大小便弄了一地,眼睛痛苦地睁大,喘息着,凌伊不知道自己离开的三个小时里都发生了什么,明明离开前还能窝在沙发里睡觉的啊,怎么回来就变成了一滩软泥一样。
凌伊手里的东西扔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黑豆,连哭都哭不出来。
第一反应是联络医生,但医生一直是可望在联络的,凌伊没有联络方式,通讯录在可望的界面停了几秒最后却打通了可望舍友的电话。离开前可望说过,如果联络不上自己可以打这个姐姐的电话。
婚礼刚开始不久,很热闹,凌伊问那个姐姐,她们什么时候回来,舍友姐姐说大概明天中午吧,要把电话给可望吗,凌伊说不用了,自己就是有点想她了,明天你们回来前让可望给自己打个电话吧。
黑豆出事以来,可望就没有笑过,每天都过的很压抑,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可以喘息的时间,如果凌伊一个电话让她赶回来,既是对那对新人的不礼貌对黑豆来说也没有什么帮助。
黑豆已经很努力了,努力的多陪她们好久了,为了让她们不要那么猝不及防的面对失去。
凌伊的眼睛被水汽氤氲,但是她忍回去了,她抬手摸了摸黑豆的脑袋说,“对不起啊,让你一个人努力这么久,如果很辛苦的话,就不硬撑了”。
黑豆喘息着,它的呼吸越来越慢,却总是断断续续的没有终结,凌伊用一块毯子包好黑豆的身体,坐在它身边陪着它,死亡好像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那个夜晚凌伊在黑豆身边坐着,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
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眼前黑豆的眼睛。
凌晨的时候,黑豆终于停止了呼吸,它的眼睛还是睁的大大的,很痛苦,连哀嚎都没有地离去。凌伊睡不着,她把黑豆的尸体装好,用一个晚上慢慢整理干净一地的狼藉。
破晓的光刺破天际,无论何时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不在乎自己照亮的是繁华还是废墟。
星光
21
可望的朋友本来还打算留可望一起再玩半天,可望却执意早点回家,舍友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接到的电话,揶揄得说,可望是要回家陪小朋友吗?真的太粘你了吧,昨晚还打电话给我说想你了。
可望心里咯噔一下,凌伊往常不是个爱撒娇的,尤其在别人面前,她就算真的想自己了,也应该是打电话给自己,怎么会打到她舍友那里去?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望和朋友们一分手就打电话给凌伊。
两个人昨天其实有联络过,凌伊说一切都好,让可望不用着急。
电话一接通,可望就问,“是不是黑豆出什么事情了?”
凌伊沉默了一会儿说,“黑豆昨晚走了。”
回M市的高铁上,可望一直在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可以这么多,和海绵宝宝一样,停不下来的抽噎,也不在乎身边所有人的目光,可望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样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的难过。
黑豆的离开是已经有预告的,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意外,可望难过的是自己让凌伊一个人送黑豆离开,那个房间里只有凌伊一个小孩,她会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