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花台之上,梨花姑娘用织金轻纱遮面,身姿绰约、袅娜娉婷。金色丝绦忽然从天而降,梨花宛如月宫仙子,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顾盼流转间满座之人皆神思不属、目光炯炯看着台上之人。
梨花扫过众人,满场顿时安静下来。梨花未发一言朝身后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捧着托盘走到梨花身边。梨花伸出青葱玉手,执起一条丝巾看了一看,又朝丫鬟点了点头。丫鬟朝她颔首回礼,走到花台栏杆边上,将盘中丝巾尽数抛下。丝巾如彩蝶纷飞,随满场金色丝绦翩翩起舞。堂中众人纷纷伸出双手,不顾礼仪拼命接住空中的丝巾。
“我这是桃花……” “我这是菊花” “我的也不是……”堂中喧哗一片,不一会,空中已无丝巾的踪迹。
“谁拿到了,还请说一声……”不是是谁大喊了一声。
“是我……”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再度静了下来。堂下之人四下环顾,追随着声音的来源。
二楼雅间门口,倚靠在栏杆前的世子青丝如瀑,手执梨花丝巾、目光淡淡看着楼下的众生相。
“世子殿下,请世子殿下于暖阁稍候,梨花姑娘马上就来——”身后的丫鬟朝他恭敬行礼。
“切——怎么是这个风流鬼,可惜了梨花姑娘……” “就是就是……”
“世子最懂女人,梨花姑娘可是挑对了人了——”楼下众人议论纷纷,不久便又喧闹一片。
春宵红帐暖,有不知所谓者搂着怀中之人进客房而去,更多只为梨花而来之人纷纷扶额叹息、感慨着朝门口走去。那堂中的红衣公子怒而摔了桌上酒盏,不停骂骂咧咧。蓝衣公子见状,起身拉着他朝门口走去。
十里秦淮金粉地(2)
月色朦胧,秦淮河里的倒影分散又聚合。梨香院门口一阵吵嚷,河畔偷食的野猫吓得逃进了夜色四合的沉香阁。梨香院门口,一席云锦裁量有度,雪白翩然好似琼楼仙子的少年悠然走在路上。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安南王世子嘛。他爹在南郡,又不在金陵……”身着大红锦衣的公子从梨香院出来,踉踉跄跄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红衣公子满口厥词,东倒西歪,突然一个踉跄撞到了正在安然行走的少年身上。
“好狗不挡道!”红衣公子皱着眉抬头看向眼前人,见来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病秧子、征北大将军府的二公子贺清,顿时站直了身体、对着他讪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的好狗啊。怎么,大名鼎鼎的贺府二公子、太子伴读,子梧公子也会来这红尘之地吗?”白衣少年后退一步,认出眼前穿着红衣之人是户部侍郎韩茂之子、韩维,穿着宝蓝色华服之人是曹国公李晋之子、李愈,不动声色、恭敬抱拳行礼道:“韩公子、李公子——”
“是我们。怎么,今儿个太子殿下没有跟你一起?还有顾玉尘那个跟屁虫呢,不是你去哪都要跟着吗,今儿个怎么没跟着你?”韩维一边调笑着,一边举起手探向贺子梧的脸,“没关系,哥哥我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来……!”
贺清躲闪不及,微微蹙起眉头。
“哎哟!”韩维的指尖堪堪擦过贺清的脸,突然惊喝一声,似腹间吃痛般猛地弯下了腰。众人面面相觑。
“贺子梧,你搞什么鬼?” 韩维一边捂着腹部,一般紧皱着眉抬起头、狠狠瞪着贺清。贺清见韩维不似作佯,微蹙着眉头看着他,眼中透着迷茫。
韩维直起身,恨恨盯着贺清,上前一步似要提起贺清的前襟。
“哎哟!” 突然像是背后再度受袭,韩维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身后。“是谁?是谁在背后偷袭本公子!” 韩维向后张望,后面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韩维。
韩维怒火中烧,来回踱着步无处发泄心中无名的怒火。站在他右侧的红衣公子见此情状,微蹙眉头看了看贺清,又看向韩维,轻咳一声道:“和光,不要闹了。既然这梨花院无甚趣味,咱们去芳菲苑便罢了。”贺清抬头,李愈面色微沉,似有不耐看着韩维。
韩维虽然跋扈,却不敢惹李愈不快。回头瞪了贺清一眼,轻甩广袖,朝身后众人道:“我们走!”众人不敢忤逆,有少数几人朝贺清轻轻颔首致意,转身跟上韩维李愈、朝芳菲苑而去。
贺清见众人走远,抬头张望。梨香院窗门紧闭,花清香冷冽扑鼻,仿佛世间只剩月光盈盈,杨柳依依。贺清复又低头寻觅,半晌,终于在韩维站过的地方发现了一颗沾满尘土的珍珠。贺清用衣袖将珍珠擦净,举起端详。月光下晶莹夺目如夏夜萤火,是南边才有的太湖珠。他将珍珠放进衣袖,仿若未遇风波,依旧一脸淡然向前走去。
梨香院顶层阁楼,窗棂之后,贵妃椅上被称为安南王世子的青年凤眸微垂、凝神望着窗外。
“他是谁?”闻声,一道秀丽的身影如鬼似魅出现在他身后,名为梨花的秦淮名妓再度换上了夜行锦衣、低眉顺目回禀道:“征北大将军贺徹次子,贺清,字子梧。才名满京城,现为太子伴读,是太子亲信。传闻贺二公子自小体弱,由方外之人抚养至外傅之年才接回贺府。回府时重病一场前尘皆忘。武帝体念贺府功勋,特诏贺二公子为太子伴读,与太子少师顾辞大人的长子、顾羽一同出入文华殿……”
红尘如旧,十里春风卷起衣袂翩飞如雪。
“贺清……重病一场,前尘皆忘……”窗后的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金陵城西,有湖名曰苜蓿。苜蓿湖畔,有草堂名叫四月春。
春花照水、嫩草如烟,苜蓿湖畔人迹罕至,方圆十里渺无人烟。月华如水,烛光闪烁处,只有贺府的马车仍旧停在草堂门外。草堂内室烟雾缭绕,香案上供着无名牌位,牌位前放着诸多江南美食。身着雪白素衣的贺清紧闭双目跪在无名牌位前、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外室传来茶壶盖扑棱的声音,守着茶壶的思南慌忙放下手里的珍珠,站起身看茶。茶水已沸,思南一边将茶壶端到一旁边朝内室道:“公子,京城之人热爱浮华,这珠子看着像是南边的东西。”
贺清掀起门帘从内室走出,手上端着一个缎面锦盒,伸手递给思南。
思南疑惑打开锦盒,绸缎之上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链子。“公子,这是太湖珠?和你这串一样?”贺清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凝神思索半晌朝思南道:“思南,去查一下今日梨香院都有些什么人,还有,是谁留宿在了梨花姑娘处?”
“是!”思南收起锦盒,交还给贺清。贺清将其妥帖收好,重又放回了内室隐秘处。
“咚——”寅时三刻,圆月西沉,城东的征北将军府悄然无声。守夜的侍女打着瞌睡,轮班的侍卫仍然睡眼惺忪。更夫刚刚经过,匆匆而至的皇宫内侍就在朱红色的将军府门前停住脚步,假作咳嗽惊醒了侍卫。守门侍卫猛地站直了身子,看见眼前人慌忙鞠躬行礼,“廖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吃口茶,二公子马上就到!”
内门西侧的卧室里热气氤氲,床上人紧握着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剑眉紧蹙,似困在梦魇之中。思南轻轻将门掩上,走到床边掀起云帐。还未出声,床上人猛地睁开了眼,见是思南,复又放松了神色问道:“何事?”
思南将云账挂起,蹙眉关切道:“公子又做梦了?”
“无妨。”贺清掀开锦被,起身坐到床边。
思南拿起衣服,边替贺清更衣边道:“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候着。”
贺清穿上中衣,蹙眉道:“宫里?今日春社祭祀,少师大人不入文华殿。”
思南递过外衣,继续道:“不是东宫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廖公公。”
贺清抬起头,目露疑惑看着思南。
一盏茶功夫,贺清形容得体出现在前厅。“廖公公久候,子梧来迟!”贺清一边行礼一边迎向廖墉。
“无妨,二公子随咱家走一趟吧。”未等贺清靠近,廖墉已站起身、面色淡淡转身要走。
贺清疾步上前,随手从腰间取下一枚汉白玉佩递到廖公公手中道:“子梧怠慢,还未请公公喝茶。”
廖墉不动声色看了贺清一眼,淡淡道:“将军府的茶想来是不会差的。外头天凉,贺公子这云锦看着有些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