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尾随着侍女留下的胡椒气味,很快绕出秦淮沿岸,绕进了附近僻静的小巷中。月华如洗,巷头巷尾只有被月光拉长的三道身影,偶有夜风起,两旁槐树沙沙作响。一炷香的功夫,那侍女终于停在了西岸一处偏壤的别院门前。
别院周围绿草如席,数株槐树分散在侧,将之与周围民居隔绝开来。侍女左右环顾、轻敲门环三下。不一会,大门被人从里轻拉开了一条缝,似在确认门外之人。那侍女再次向后张望、冲着门内之人摇头,似在确认无人跟踪。那门打开一半,侍女走入门内,又向外张望数次,小心翼翼关上了大门。躲在树后的宋瑜和贺清对视了一眼,宋瑜打着手势轻声道:“走后门……”
别院后门,绕丝竹随风轻摆,满树槐花晃动,花瓣飘落莲花池内,惊起一尾红鲤慌乱游走。两人无视美景良辰,悄悄打开后门,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向前。
“南面来的富商?”前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悄悄靠近正前方的古董柜,躲在阴影里。
“是,说是来京中做生意,想捐个从四品。这些是定金。”
前方传来摆弄珠宝的声音,男子的声音继续传出:“沈楠之后,南面还有其他上的了台面的富商?况那沈楠也早已身死,归了官家的产业现在也都到了何公子手里,还有什么……谁?”
贺清听到沈楠的名字,不自觉向前一步。不料脚尖碰到古董柜,最上方的花瓶摇摇欲坠、突然一下落了下来。宋瑜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接住唐三彩,又急忙转身绕到贺清同侧的阴影里。男子的惊喝同时传来,两人一动不动往墙边靠近。
男子靠近古董柜,似是想入内室查看,从门外触动机关后,古董柜突然朝两侧移动。贺清一动不动,眼看着木柜离自己越来越近,忽觉腰侧被人用力往后一拉,顿时重心不稳,猛地向后倒在了宋瑜怀里。春裳轻薄,此刻恍若无物,贺清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的温度和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伴随着无法忽视的剧烈心跳。努力屏住的呼吸似是终于忍受不住,一丝鼻息掠过贺清耳畔,青丝轻颤,扫过脸颊、掠过心尖。
古董柜近在眼前,两人身体紧紧贴着一动不动。男子入内左右环顾,似是并未发现可疑之处。转身朝外室走去。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宋瑜的手还停在腰侧,贺清正在迟疑,耳侧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子梧这么喜欢靠着?再靠一会可就走不了了……”说着腰侧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向前移动。贺清耳尖微红,猛地向前一步离开宋瑜,转身朝他道:“可看清刚才那人了?”
宋瑜道:“中书省平章政事贾密之子,贾枢。”
贺清道:“世子如何认识?”
宋瑜神情淡漠:“一同吃过几回花酒。金陵爱好风月之人,敛光谁人不识……”
贺清沉默。半晌道:“时候不早了,此地离将军府尚远,子梧先行告退……”
“等等,”宋瑜上前一步拉住他,“我与你一道走。”
两人走至后门,宋瑜推门,刚想踏出门外,忽觉竹墙外数十道身影齐刷刷站了起来,数十支开弓箭闪着寒光正对着门口。宋瑜将贺清挡住,上前一步蹙眉低喝:“贾公子,别来无恙。”
贾枢从人后走出,看见宋瑜不觉剑眉上挑:“宋敛光?你为何在此处?”
“这话应当我问你,我尾随佳人而来,怕佳人娇羞,从后门而入。贾公子何故刀剑相向?”
贾枢道:“世子当贾某是三岁小儿?听闻世子流连花丛数载,除梨花外从不曾临幸任何女子,怎的今日有兴致当一回采花贼?”
宋瑜道:“若是不信,多说无益。你我素来交好,今日你放我离开,我便当无事发生。”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贾枢眸中寒光一闪,朝身侧之人点了一下头。
宋瑜见状未做停顿,转身拉住贺清,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护住,背着身向门外一跳,直直落入了院中的莲花池。池水没过宋瑜的发、宋瑜的脸,贺清慌忙抬头,朝黑暗中大喊:“思南……”未及回应,池水涌进嘴里,贺清呛住,闭上嘴看向水中的宋瑜。
宋瑜脸色发白,身体轻颤,双目失焦直直往水下坠。贺清未作停留,上前抱住宋瑜、奋力往岸边游。
待终于回到池边,贺清抬头看,院中黑衣人倒了一地,思南正将剑举在贾枢颈边。回头看见贺清趴在池边,思南开口道:“公子,这人怎么处理?”
“捆起来绑回屋内,明日让沈二去见小乙。慢着—”贺清上下打量贾枢,“先将他的外衣脱下来。”
说着把宋瑜拉回岸边,接过思南递过来的衣服,裹住宋瑜紧紧抱着他。一边环顾院中情况一边朝思南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思南将贾枢绑好,回答道:“公子说笑了,思南哪有这本事。刚刚有四五名影卫忽然从天而降,把他们都杀了。见你们从水中出来,就都散了。”
贺清道:“影卫?世子府的人?”
思南道:“看着不像,若是世子府的人,不至于一看见世子就走。”
贺清蹙眉,半晌轻叹道:“也是,安南王世子怎可在京中出事……”
“青儿……”耳畔传来轻语低喃,宋瑜的鼻尖轻轻蹭着贺清的耳廓,“你抱这么紧,我没有冷死,也要被憋死了……”
贺清松开宋瑜,见他面色已恢复,恭敬如常道:“世子受惊了,子梧这就送世子回府……”
池水从贺清的发梢滴落、落地生花。浑身湿透的贺清脸色发白、眼梢发红,肩头和胸前还沾着几片莲花残叶,恰是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柔弱风情,宋瑜将贾枢的外衣脱下,披到贺清肩上。“……有劳子梧兄。”
卯时未至,城南大将军府已然灯火通明。
思南端着姜糖水走进贺清的房间,看着他喝完、开口道:“世子府的春竹小兄弟来了,在前厅坐着呢。”
贺清茫然:“他不在府中照顾世子,到我这里来作甚?”
“说是世子打发他来的。怕公子今日落水犯了旧疾,让春竹确保你无恙才许他回府……”
贺清道:“……如此,你让他进来就是了。”
半晌,背着药箱的春竹噘着嘴、一脸不悦得出现在贺清房门口。
贺清笑:“你家世子如何了?怎的闷闷不乐?”
春竹将药箱放在桌上,没好气道:“怕水还往水里跳,不来这就不吃药,哪有这样的病人……”
“有你在,你们世子不会有事……”贺清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箱,看见上头的花纹突然愣了一下,“春竹,你这药箱从何处来?”
春竹举起药箱道:“这个?我出山的时候师父给我的。”
贺清道:“出山?吴郡莫厘山的莫厘离是你师父?”
春竹瞪大双眼看着贺清:“贺公子认识我师父?”
贺清垂眸:“……你既是吴郡人士,怎会跟着世子?”
春竹坐到床边:“贺公子你别看我们世子是安南王府的,入京之前几乎总天南地北的跑。是哪年来着?应当是□□年前了吧,我记得也是这样的四月天,他来吴郡,坐在太湖边失魂落魄的,差点落入湖里。正好我师父出山采药、撞见了,就把他救起带回了莫厘山。师父说他是被摄了心神才会如此,又说他正是潇洒恣意的年纪,不因如此伤心伤神。总之世子就在莫厘住了小半年。我从小无父无母,就把世子当成了自家哥哥一般。后来世子入京之前又来了一趟莫厘,师父说京中凶险,就让我跟着一起来了……”
贺清轻轻拨动了枕边的玉佩,不动声色道:“……那你为何会□□竹?”
春竹歪着脑袋:“吴酒一杯春竹叶。世子说春竹二字寓意好,就给我改名□□竹啦……”说完似突然回过神来、瞪着贺清道:“贺公子,今日怎的如此多话。快让我把把脉,把你医好了我就能回世子府了……”
贺清低眉深思半晌,伸出手道:“如此,就有劳莫厘师父高徒……”
山雨欲来风满楼(1)
安神香慢慢燃尽,屋外喧闹声渐起,春竹收回把脉的手、微蹙着眉头道:“贺公子,看你脉相,现下并无大碍。只是似乎年幼时受过极其严重的寒疾?”不等贺清回答,春竹转身走到桌边,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嘀咕,“若师父在必然可以根治……将军府公子怎会受如此严重的寒疾?虽有好好保养,到底还是伤了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