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解爷都有些绷不住,眉宇间尽显沉怒。
在座之中,唯有秦晁挑着嘴角笑了一下,俊脸上无波无澜,甚至像听了个笑话。
齐洪海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秦晁,眼神微沉。
秦晁根本没在意齐洪海的态度,他一直记挂着后园的情形。
其实,今日仅凭他自己的名义,恐怕还没资格让胡县令留座。
解爷张口就拉拢的意思很明显,齐洪海怕是已经树他为敌。
若是换成从前的自己,他未必会默不作声的接受。
但今日,他无论如何得挣一份脸面,至少要让她在那头更自在。
……
明黛拜见完县令夫人后,毫无疑问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不为别的,只为她做客赴宴,却作蒙面打扮。
解桐就坐在县令夫人左手侧,明黛刚拜见完,她已热络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
县令夫人听到“秦晁”二字时,若有所思,旋即也笑着邀她入座。
明黛脚下刚走一步,忽觉有两道视线直勾勾盯着自己。
是从县令夫人右手边投来的。
明黛不动声色入座,扫了一眼无人耍玩的樗蒲与贯了寥寥几支箭的投壶。
她浑似不知自己打扮不同寻常,更不在意周遭目光,落落大方:“进来时便瞧见这头说话热闹,不知夫人与诸位在聊些什么,竟连耍乐都顾不上了。”
因着这话,县令夫人多看了她一眼。
身为官眷,县令夫人亦是出身书香门第出身,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
然情势所逼,官府竟要像商人伸手要钱,纵然她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还是要拉下脸面来招待这些商户内眷。
她知扬水畔是那些生意场上的男人寻欢作乐之地,越发不耻。
可是既是邀请这些商户,自然要做足诚意与派头。
所以,县令夫人还是拿出官家派头布置了这里。
她存了心气,院内设下的投壶和樗蒲,都是故意按照世家贵女的喜好准备的。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根本无人搭理这些。
这些嫁给商户的女眷,多半也是出自商贾之家,少数是更低贱些的人家。
显有高门贵女下嫁的情况。
她们官家之女,即便嫁再位高权重的夫婿,外子的事也是半点不能插手的。
料理内宅,生儿育女便是重中之重。
可今日这些女眷,当真不是带着闲情逸致来吃茶耍趣的。
张口闭口都是问候各家生意买卖,再不然就是向她套话,询问朝中来年是否会有打压商户的新政令。
县令夫人疲于应对,只能扯些园中的花花草草,讲些诗词逸趣。
一众女眷自知问不出什么,索性又问候起各家生意,聊着聊着,还聊起今日那位景家家主。
说起那男人怀中娇娘时,无不艳羡好奇。
县令夫人越发无话可说。
直到明黛落座,张口就提到了她准备的游戏。
县令夫人如获大赦,终于有话说了:“只是些寻常话题,自在尽兴即可。娘子若是想耍玩几局,不妨在园中招些人一同耍玩。”
明黛顺着县令夫人的话望向那樗蒲方盘,没有说话。
县令夫人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早了。
时下热兴的游戏,双陆算一个,樗蒲比之双陆,有相似之处,但无论投掷还是算法,都更加复杂,正因如此,才更添乐趣。
县令夫人连忙道:“若娘子有兴趣,又怕技艺不熟,不妨试玩几局。”
说话间,已有好几个人看过来。
明黛本就惹眼,虽蒙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眼是极好看的。
女人间的猜忌最是敏感,隐隐觉得这是个出挑的美人,自然更留意些。
樗蒲盘上,五木与棋子整齐罗列,明黛微微垂眸,目光慢慢滑过,倏尔一笑。
她望向县令夫人,眉眼间顾盼生辉,声色清润:“可以一试。”
……
女人游戏间,观景楼上谈兴正浓。
望江山上庙宇已成,义清县在此事上应对得当,胡县令言语间满怀感慨。
很快,又谈到了那位尚未来此的新任都水监。
今日景珖出现,造成的震撼不小,而他们都知道,景家的庶子曾得罪新任都水监。
这胡县令也是个人物,当初代表官府对商人半哄半胁迫,把钱拿到了手办成了事,今日一推四五六,将原委苦水全推向了那位新任都水监。
“大家都只为谋生,若非情势所逼,本官是万万不愿让各位破费。”
“然则这位大人,无论碍于公事还是私事,都不会轻放此事,本官实属无奈。”
齐洪海眼一挑,“胡大人此言,像是内有隐情。”
他是知道景家的目的和打算的,景枫没有谋到都水监一职,景家想打通脉络,少不得与这位贵人打交道,倘若他能得知各种原因,先行一步打通,景家自会高看他。
县令轻叹一声:“当日情势紧急,本官未能向诸位道明。”
“涝灾一事,之所以得这位大人重视严查,不只是因为他新官上任,更因他一双亲妹便是葬身在这洪涝之中。”
秦晁眼一动,望向胡县令。
堂中其他人也生了窃语。
解爷拧眉:“倒也是可怜。”
齐洪海微微眯眼:“这位大人至今未临义清县,还请胡大人提点一番,吾等应当作何打算?”
齐家和解家都是做的水上生意,虽近年来涉猎别的行当,但起家之本不可忽视。
胡县令闻言,叹息更重:“本官倒是希望他已来过。”
“换到如今,别说诸位,就是本官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解爷挑眉:“大人此言何意?难不成还有什么麻烦?”
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胡县令又叹一声:“长安传来消息,短短数月,他已从都水监升任户部侍郎,不止如此,圣人赐封其父为国公,这位侍郎大人,从前身份已然尊贵,如今更是高不可攀。他来此地,本官岂能不打起精神。”
齐洪海目露精光:“不知大人可否透露名讳?”
他言一出,其他人也好奇起来。
不怪他们孤陋寡闻,长安这样的地方,一颗石头砸出去就能砸到惹不起的人物。
他们居于远离长安的城镇,自然不认识,便是官僚之间也要相互打听对方的身份来历,有时打听到了,都未必见过听过,也不敢妄议,恐生口舌之罪。
胡县令果然露出犹豫之色,但见众人好奇,又不好搪塞,只能隐晦道:“本官在义清县任职多年,长安的事早已不太清楚,只知这位大人姓明,据说,但凡走入长安城,道出此名讳,无人不知。”
说到这里,胡县令真情实意的感叹了一句:“只能说,贵不可言呐。”
众人闻言,作恍然状,齐洪海更是陷入沉思,不知在琢磨什么。
解爷本想与秦晁说点什么,却见他坐姿僵直。
“贤弟可是想到什么?”
秦晁没回应,他脑子里全是胡县令那些话。
那位大人,一双亲妹葬身江河。
他……也姓明。
就在这时,自园后传来一阵热闹的呼和声,阁楼门窗打开,听得清清楚楚。
胡县令无意继续再谈这位贵人,朗声一笑,翻指向后:“那头倒是比咱们更热闹。”
有人奉迎道:“县令夫人亲自款待,是内眷之幸,自然高兴。”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快步走来,在县令耳边一阵低语。
开席的时辰快到了。
县令闻言,不由赧然,又见众人看过来,不由笑道:“宴席将开,内子竟忘了时辰,实在招待不周。”
他率先起身:“诸位移步入席吧。”
解爷爽朗一笑:“大人太客气了,今日本就是闲暇相聚,夫人热心款待,叫那头兴致正浓,怎么能算是招待不周呢?”
有人忽然提议:“不如咱们顺道去看看那头到底为何这般热闹?”
那边都是这头的女眷,县令知商户没那么多讲究大防,此刻也不好说什么,索性邀着众人下楼前往园后。
彼时,园后的确热闹非凡。
县令夫人亲自上阵对局,刚掷完一回,轮到对方。
一群男人频频作请先后走来时,刚巧轮到那亭中的蒙面少女掷出五木。
霎时间惊呼再起
“又是贵采!”
“太厉害了!”
蒙面少女垂眼轻笑,纤白细手捏着棋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