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46)

“有袭击!”吉达怒不可遏的声声咆哮夹杂在刀剑兵器的碰撞声里,预示着一场突然而至的生死袭击。

那巨石落地的声响近在咫尺,那从天而降的巨石片刻之间便摧毁一辆青铜马车,懿成猛地一惊,坐将起来,懒散劲儿霎时全数没了。

诺敏率先警惕起来,她的手停住在半空,“公主,切勿妄动。”

懿成和巧月无不屏息凝神,车外招招致命的刀光剑影里似乎涵盖着一次血腥激烈的打斗。

“托娅还在外面!”懿成忽道,伸手便推开了那扇镂花窗。

只见托娅一把弯刀飞旋成风,在敌人喉间灵巧穿梭,再给予毫不留情的夺命一击,登时,深浅不一的血滴子污满了她的胡袍。

托娅微一侧头见了懿成,沉溺杀戮的眼神略一闪动,轻轻分神的间隙里,对面胡髯大汉一只铁制狼牙袖棒带了十分力道,朝她的肩头胛骨重重锤下。

电光火石间,哈丹王策马奔来,端执那把利刀手起刀落,霎时便削去了那嚣张大汉的颈上头颅。

那颗残颅恰好砸在懿成的马车窗前,他的血溅落于她的双眼和脸颊,有一息尚存的温热,懿成眼皮一跳。

“哐!”哈丹王他用刀挑关了那扇车窗,面色阴沉,蓝色眸子里隐有怒意,他厉声命令道:“呆在里面!”

懿成惊魂未定地缩进马车,那血肉横飞的头颅滚落入稀疏草丛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身上也沾染上挥之不去的骤死腥气,她静默不语,如哈丹王所言,候在车里,任由巧月用一方罗帕为她净去满面血污。

马车外猛烈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当海日古一柄长刀狠狠锤入最后一位幸存者的胸膛时,这场死伤无数的突袭和反击也象征性中止了,至于何时结束,恐怕连英明神武的哈丹王也不可预测。

海日古用刀挑破了那死士的胸前的短衣,他心脏处有血如泉涌的窟窿,还有依稀可辨的狼腾纹身,海日古割下那片人皮图腾挑于刀尖,对哈丹王行礼,用北国话道:“王,是格日勒图的人。”那是北国皇庭里唯一能与哈丹王分庭抗礼的另一位封王——牧仁王。

哈丹王盯住那张迎风飘扬的淌血人皮,玩味道:“没想到叔父如此迫不及待……”

岱钦将利剑收于马后,满是忧虑,“王,如今我方在明敌人在暗,又于两国交界之处,避无可避,该如何是好?”

“还有马车里的大越公主,牧仁王此次目标是她,他要借此治我们一个护送不力的罪名。”岱钦看了一眼那辆毁于巨石的马车残骸和另五顶幸免于难的骏马华车,不由暗叹哈丹王的料事如神,行事缜密。

一旁的吉达闻言便怒,“要我说,早在邺阳时便该杀了她,那样我们倒夺得先机了,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

哈丹王挑起眉尾,“保她,因为她是大越公主,也是未来北国的可敦,她能接近父汗,也能宣见任何一个封王,包括叔父,也包括我,她的身份,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岱钦眉头紧锁,“她可信吗?她肯甘心为我们所用?”

“所以才要试她一试。”

“王,格日勒图怕不会就此罢手,她能否活着到达北国还是未知之数,死人对我们可没有半点用处。”吉达长矛在手,向来直言快语。

哈丹王胸有成竹,镇定道:“她的死活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北国三杰从不失手,也从不叫我失望。”

“那是!”黑大汉海日古将胸膛拍地“嘭嘭”响,“请王放心!有我海日古在,定要那大越公主平安无事,也定要那格日勒图有来无回!”

哈丹王失声而笑,“海日古,毋需如此大动干戈,格日勒图再来,也用不着以身犯险殊死搏杀,只是,你们再与我演一出戏。”

三人纷纷看向了哈丹王。

“吉达,你要再作一回哈丹王,岱钦,海日古,你二人领队伍依原路过燕门,继续沿官道上路。”

岱钦与吉达眼神交汇,瞬时明了,哈丹王又要旧技重施,金蝉脱壳了。

“是。”

哈丹王让队伍就地整顿修整,又与岱钦三人就细小微处仔细商议了一番,才发觉月明星稀,天色渐晚,到时候动身了。

懿成还在车内心乱如麻,三名侍女不发一言,暗夜炭炉里滋生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温暖,她敏感地察觉到命运给予了她一次莫大的善意,让她得以侥幸逃脱,否则她应坐于那辆马车之中,命丧大石之下。

“开门——”哈丹王的声音在车外乍起,惊了众人一跳。

诺敏闻言忙推开车门,单膝跪地,对他行礼。

哈丹王略过诺敏,直截了当指向其后强捺惊惧的懿成,“公主,换上你那大越侍女的衣服跟我走。”

“这——哈丹王所为何……”懿成茫然不解,却顿时警惕。

“想活命就别多问!”哈丹王声色俱厉,又朝角落里惊恐万状的巧月道:“你!换上公主装束。”

“你们!伺候公主换衣,要快!”哈丹王一个利落,便翻身上马。

“是。”诺敏关了车门,郑重其事朝懿成道:“公主,请遵循王的吩咐。”

懿成自知寄人篱下,是忍气吞声,无力反抗的,唯有顺从,一味的顺从。

也好,她正乐于摆脱那身繁重的胡服嫁衣,换上一身轻便保暖的越人服饰。

懿成推门而出,乘着月光,便见身着鹿绒毡衣的哈丹王正骑在一匹名叫黑骢的骏马之上,他作了寻常胡淄商人的打扮,却掩饰不住生而为王的锋芒。

“会骑马吗?”哈丹王问道。

懿成一怔,她曾在童年骑过一匹小马儿,不知算不算得上会,索性摇了摇头。

哈丹王自知不该多此一问,他伸出手去,“上来,官道不安宁,我们两人绕路走。”

若他所言不假,那这或许是唯一的万全之策,懿成不多迟疑,将手放于他的掌心之上,他一握,她便坐在了他身后,两人共乘一骑。

“抓好!”

哈丹王又披上一领厚重的蟒纹淄色斗篷,将身后的懿成牢牢实实地罩住。

“驾!”那匹精壮健硕的良驹长鸣一声,便踏月而去。

久未历经的骑马跌宕令斗衣下的懿成心下一紧,她抓住哈丹王衣袍的手又紧了几分。

马背颠簸了好一阵,约摸跑出了七八里路,到一片杨树林外才戛然停下。

“今夜先在此歇息,明日再行赶路。”哈丹王又朝懿成伸出胳臂。

懿成并不领情,她抱着马腹,踩了马镫翻身而下,却不想脚步虚浮,一时腿软跌坐在地。

哈丹王栓了马,环抱起双手,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公主起身吧,我的滴水之恩可重于山河,不是公主这区区一拜就能了结的。”

或许是他戏谑言笑的神情与北辰如出一辙,懿成一时将他视为那个蛮子贼盗,心下恼怒,追着他咬牙切齿道:“在大越,只有祭奠故人才用此礼数,我这一拜,只怕哈丹王你无福消受!”

哈丹王升起火堆,顺势躺在一棵大树之下,他枕着手臂,目光平视那婆娑叶影里渗透的月光,“公主还有闲心想着祭奠故人,前路凶险,你可别先作了那被祭奠之人。”

“你——”懿成被噎得语塞,她瞪了他一眼,也远远寻了处树荫躺下,她可不愿离他太近。

哈丹王阖上双目,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我听闻林子有猛兽出没,夜深人静,公主可要当心啊。”

懿成心头一沉,仍置气道:“我才不怕!”

说罢,她紧闭双眼,却心如擂鼓,冬夜的寒意正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睡意,她神智越发清晰,她能听到树叶上每一滴霜露飘落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头顶上方茂密的树冠里忽地传来一阵窣窣声,懿成惊觉,陡睁双目,不过是一只不知名的鸟禽在徒自嬉戏,她暗里松了一口气,往哈丹王的方向望去,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又悠长,似乎已然入睡。

后背吹来一股诡异冰凉的风,仿若有万千凶兽潜伏欲出,懿成胆寒,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朝哈丹王最近的那棵苍树走去。

她离他愈近,便愈恍惚,那将息火光里映衬出的那张棱角分明的睡脸,与蛮子北辰分毫不差,她不信世间竟会有如此相似的面容。

好奇怀疑的心思在蔓延疯长,再难有这一探究竟的绝好时机了,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缓缓往哈丹王左臂的袖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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