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许心焦不已,眼见兄长已生得三子,自己一个都没捞着,只好左一个小妾右一个通房往家抬。
妻妾们也着急,左一道求子符右一帖生子药,吃得全身药味四溢、苦味漫延,就是没求来一子。
卫许抑郁不已,反思良久,这思来想去的,还是妾侍不够之故啊,于是变本加厉地往家里抬侍妾。后院莺莺燕燕一多,各种黑脸白脸红脸、各种言语争锋、各种勾心斗角……乍入,活似进了烟花柳巷。
卫许为这一院的女人操碎了心,二十似三十,三十似五十,兼之沉溺声色,有失福养,与兄长站一块,有如父子。卫许本就有心结,气得全身开始打摆子,一头栽倒在地,卧床不起。
缪氏虽然心焦二子没有子嗣以承香火,但也不能如此不顾惜自己,为了生儿子,生得自己腮嘬骨瘦,一条命去了半条。她是慈母心,过来劝卫许,儿女事乃天定,不能过分强求。
卫许大泣,他娘这是认定他命中无子啊。
卫许很幽怨,很愤怒,很不服气,一养好身体就迫不及待地跟妻妾混闹在一块,好不容易,有两个妾室有了身孕,卫许操劳过度,又卧床不起了。
好歹也有盼头,卫许边吃药边盼子,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又是两个女娘。卫许如遭雷殛,妻妾哭成一团,哭罢,再接再厉,毕竟卫许的康健又将养得差不多了嘛,可以继续生子。
卫许就这般生子、将养、失望……来回往复,越上岁数,康健越是败坏,病病歪歪、斜斜倒倒,就是不死,顶着鸡皮鹤发,还想着要讨一房年轻的妾室生儿子。
其妻林氏早已死心,卫许大许是注定命里无子,强求无用。眼看卫许老得没了人样,两只手摇得风车似得,还在做得子的白日梦,想着不如过继一个比较有谱。
卫许哪里肯干,他老人家奋斗了一辈子,不到咽气绝不认输,气得林氏很想喂他一颗公公留下的仙药送他上西天。弑夫是弑不得的,但林氏等得起,她倒要看看卫许这要死不死的,能撑几年?要是还不死……林氏很是贤惠大度地又给卫许塞了几个通房。
卫许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娇花美妾,丰臀肥乳,一看就好生养,可怜他有心无力啊。不过,他再好好将养,多进一些补药,等活泛一些,还是有可为的。
林氏熬了小十年,卫许总算快死了,死之前惶恐地想着:自己一连生了十来个女儿,儿子却是半个没有,死后坟前烧纸的都没有。悲从中来,拉着兄长卫询的手哽咽落泪。
将死,他想要过继个儿子在膝下。
卫询叹口气,将庶子卫笠记在了卫许名下。
卫许不甘不愿地闭了眼,林氏边嚎啕大哭边念佛,天可怜见,怎么就耗了这些年月才死?无论如何,卫家二房总算有了后,卫笠多了一个木牌牌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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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的爵位本该一代一递减,全赖帝宠,硬生生袭了三代,再袭就不像话,还能与国同休不成?卫询专与神佛抬杠,却颇得老天眷顾,他后院清静一妻一妾,妻妾为他育有三子一女。
长子名为卫简,二子卫筝,三子卫笠。
二子三子一看就是卫家的种,生得秀美,内里一垛麻草,文武不通,六艺不精,只知吃喝玩乐虚度光阴。
卫简却不同,他是卫家仅有的一朵奇葩,俊秀夺目,少时就有急智。聪明也就罢,这世上聪慧之人不知凡几,却少有不焦不躁又知上进的,卫简便是其一。他深知卫家的困局,家中侥幸得了从龙之功,得了爵位,但多年未有建功,除却他爹卫询,可卫询干的事毁誉参半,难说多少益处,自出心了中恶气后,卫询就不再搞风捻雨,安闲度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家再无寸进,慢慢也就湮灭白云苍狗中。大浪淘沙,不想如流沙随水而逝,便要成真金留在岸边。
卫简既有长忧,又耐得下脾性,日夜苦读,还不忘劝卫询下令约束族中子弟。见过卫简的勋贵,都啧啧称奇,卫家祖坟居然冒了青烟,竟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子息,若无伤仲永之事,卫家说不得又有一番好景象。
卫简果然不负众望,腹有才华,貌若谪仙,进退之间从容自在,少时被点为太子伴读,稍长入东宫詹事府,妥妥的太子亲信班底,加冠后又娶了谢家女……
卫家一干废物纨绔,就指着卫简这个执牛耳者飞黄腾达,好跟着一块得道升天。
可惜,卫家的福运已经用得差不多。
宫中魏妃发疯,给太子下毒,当时太子正设小宴邀亲信饮酒谈心,宴中人无一幸免,轻则呕吐,重则伤及肺腑,卫简最为倒霉,当场呕血毙命。
第3章 、楔子(三)
魏妃毒案,一网将东宫属臣中的年轻子弟网个干净,这些人无一不是勋贵中的得意子弟和民间有才之士,案发后举朝震惊。
姬景元痛惜震怒之下,又疑魏妃是不是出身有异,里面是不是另有玄机,比如前朝余孽,不知怎得混进宫帏为祸之类。谁知,查来查去,掘地三尺也没查出所以然来。
魏妃纯粹就是发疯。
魏妃凭一己之力将深得圣心的太子送到了黄泉路口,连带药死了卫简,又累及侯府世子季蔚明,顺道又坑害了自己的儿子皇四子。姬景元查不出别的,就认定魏妃为子夺位,嫉恶太子,这才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倒霉蛋皇四子连喊冤之心都生不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他人。
谁信?无人。
最苦闷的是:魏妃是真的有病,发病时六亲不认,人却不傻,反比平素时更好使。
姬景元背后爬了一层一层的白毛汗,他后宫竟藏了这么一个疯子,平素温温婉婉、细声细气、眉目含情的,莫明就发起疯病,一疯起来以鬼神莫测之手段遇鬼杀鬼,遇神杀神……就算他是真龙天子也没金刚不坏之身。
姬景元心有余悸之下,怵了后宫一干嫔妃,要是不幸再出一个魏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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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更是摧心摘肝,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卫简的妻子谢氏与卫简鳒鲽情深,悲痛之下跟着殉情身亡,撇下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女儿卫絮独在人世间。
姬景元对卫家十分过意不去,卫家几代才出了这么一根好笋,结果让自己的小老婆给药死了,内疚之下,追封卫简为侯,谢氏为乡君。
卫家仍是一片愁云惨雾,卫询与老妻何氏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添凄凉。
卫询少时专干毁僧谤道之事,临老长子长媳早逝,他倒信起命来,命里无时终须无啊。
这月不长圆,花不长开,家不长在,国不……嗯咳,打住打住,不可细思不可细思。
卫询长叹涕泣,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他竟虚耗光阴与秃驴、牛鼻子歪缠,白白误了大好年华。卫询感悟后递了折子告老归家,爵位也让度给了二子卫筝,次减一等,为江平侯。
卫筝……
卫筝很苦闷,他胸无大志,一心想混吃等死,今日东街头,明日西街尾,再找三五个知己,斗斗鸡,吃吃酒,吹吹牛,醉后倒卧,醒时歌舞,日子过得不要太有滋有味,神仙不换。
结果,他兄长身故,重如千金的爵位哐当砸到卫筝头上,砸得他矮了大半截。他爹还自感苦了大半辈子,撂挑子不干了,一府内外诸事,全扔给了他。
卫筝的妻子许氏也是份外惶恐,她爹不过京兆府的户曹参军,从小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嫁入卫家后,上有婆婆掌家,下有长嫂协手,她万事不沾,只管领着月银管好二房一亩三分地就好。
夫妻二人月下携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夫妻干不来啊。
焦头烂额几天,卫筝就想开了,管甚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该吃吃该睡睡,该斗鸡时斗鸡,该纳妾时纳妾……天塌下来,他老子还活着呢,塌不到他头上。
许氏也想开了,公公不管事,婆婆却从来不曾撒开手,家中大事照旧是婆婆做主,家中就三房,大房只留下侄女一人,能有多少事?三房算是过继的,等闲也不归自家管,这般一盘算,自家的一亩三分还是占着大头,与以往也差不着多少。
他们夫妻辗转反侧几天,又开始泰然高卧,卫筝一得闲,照旧和以往一般,揣点银钱在身上,晃到街集上买些心爱之物,满足雅好;许氏照旧管着一双小儿女,招来妾室甄氏做做针线,饮饮香茶,看看女相扑,唠唠家常……不紧不紧,不急不缓,日升到日西,那是慢慢吞吞,悠悠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