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富商玩笑:“说楼知州在京中不显,这话却不真啊。”楼二郎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出身横行无忌,令人头痛不已。
于富商顿时大笑,当年楼将军打儿子真跟打仇人似得。楼小知州又不是什么小棒受、大棒走的孝子,能走绝不留,什么□□、钻狗洞、死不归家,那都是做惯了的。
方富商连连点头:“当年……”话出口又想起,所谓的当年至多也不三四年,转了话音,“实是我等愚昧,不识明珠之辉啊。”
于富商学着方富商趴在窗台上,见一个跛着腿的老人背着一个草筐,手里拿着一个烧火钳,沿着商铺前的排水沟慢吞吞地走着,看见脏物草团便夹起来扔进草筐里,若是见着油纸碎陶片果皮,便冲着人群放声大骂:“狗养的,再个乱扔,报与知州,砍了你们的胳膊焦油。”
人群习以为群,只有那心虚的步履匆匆,逃也似得走了。
于富商不由嘀咕:“莫非真个砍胳膊?”
恰店小二来送咸水鹅脯,插嘴道:“可不就要砍手,我们知州,那可是杀神投胎。他初来时,还好,有那水贼由着他杀,唉哟,真杀得血染栖工江,唉,眼下水贼也杀得精光,我们小知州那杀人的瘾怕是要上来喽。”
这几个富商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真说假,方富商笑了笑:“小二倒会说笑。”
店小二帮他们斟了酒,郑重其事:“哪个与你们说笑,真话,你们来得迟了些,早来两三月,还能见着城外垒得京观,死人头堆成骨山。后来皇三子、俞先生和宋通判嫌京观不雅,又臭不可闻,大夫也说久放会引来疫病,这才给烧化了。可惜啊。”
这有什么可惜的?方富商等听得隐隐作呕。
店小二谈兴甚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水贼的头骨也算有了好去处,化灰后,都扬在新造的田地里了,哈哈哈,能肥田。”
肥个屁。要不是方富商去年来过栖州,知道能活着回禹京,不然,非得夺门而去不可怜。
于富商脸上的笑抖了抖,跟要哭似得,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汗:“楼……楼知州未免有些……有些……这这手段有……些酷……酷厉。”
这话店小二可不爱听了,道:“他们是贼,做得刀口买卖,死在刀口下,怨谁去,又哪里酷厉?你……莫不是嫌我们知州?”
于富商一愣,道:“胡说,知州少年有为,我等只有敬佩的,哪里有丝毫的不敬,如我等做买卖,不敢说行遍九州,那也去过不少地方,如楼知州这般也是凤毛麟角啊。”
店小二露出与有荣蔫的神色,嘴上却道:“我们小知州确实不错,就是严苛了些。”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又在异地他乡,于富商非得把店小二喷得满头包不可。好话都让你说尽了,他们这些外地人还说个屁。
方富商在旁笑,夸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再送上几斤好酒。”
店小二高兴地应了一声,心道:我们掌柜果然有先见之名,新从邻州进了一批好酒,可不就冲着这些外来富商备下的。
等酒上桌,方富商随口道:“你们酒楼里可能下注?”
店小二脱口道:“客人哪里得的消息?”
方富商笑道:“你休管我哪里得的消息,只问你可能下注?”虾有虾路,蟹有蟹道,他们几人从去年开始便知这酒楼有卫繁的份子,“如能下注,你们酒楼抽几抽?”
店小二越发讶异:“客人知道得好生清楚啊。”
方富商笑而不语,禹京的赌球背后大有当官的背书,料来这栖州也差不离,九成便是地头蛇楼小知州。
店小二眼珠子一转,道:“不瞒几位客官,小店确能代为下注,只是做买卖讲究的一个童叟无欺,客官初来乍到,不知栖州蹴鞠的深浅。恰好明日下午,蹴鞠场有场对打,几位客官不如去瞧上一瞧,若有意,小的吩咐店里跑腿的,明早先去占个地。”
于富商亦是同道中人,诧异问道:“莫非不要银子便能看?”
“哦,这是练球,不算真个竞打,自是不必使银子。”店小二舌头长,忍不住又道,“下月便有对打了,我们小知州包圆了站台,分发给城中百姓,到时不知多少热闹,知州还请了舞狮,少不得比过年还热闹。”
方富商立马道:“既如此,明日倒要去看看。”
店小二笑:“那小的给客官占个地去,不让那些贼胚挤得人立不住脚。”
“有劳了。”
店小二将声压得低一些,道:“客官看了栖州的蹴鞠后,仍有意,再托小店下注。别的地赌得细致,我们这都是粗人,只买输赢和局,赌中翻一番,赌输血本无归。赌场生死局,思定方入手。”
方富商等点头称是,他们倒不在意输赢,旨在交好卫繁,若攀上交情,多拿些虫金那是最好,纵是不能多拿货,露露脸仍旧划算。
楼淮祀夫妇什么人物,一州之首,圣上的亲外甥,皇亲里的皇亲,无有机缘,连个袖子风都头沾不上。他们怕输钱?他们就怕不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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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隔日过了晌午, 店小二笑呵呵地领着一个瘦巴巴的小童,敲开方富商等人的门,打了揖,道:“客官, 这是店里跑杂的, 名唤巴子, 你们随了他去蹴鞠场, 有事只管吩咐了他去, 他人小脚头轻,最不怕跑腿。”
巴子眨巴眼, 像模像样的作揖,口内道:“巴子见过各位阿郎。”
方富商等人听他口音极重,便问:“你是哪儿人?”
巴子怕自己说得不清楚, 答话时手舞足蹈, 道:“巴子是阿格里桑族阿么巴人, 家在云水县那。”
方富商道怔了怔:“这般长的族名。”
巴子挠挠头:“我们那一大族叫阿格里桑, 我们这一支叫阿么巴。”
方富商听他说得有趣, 便又问:“你小小年纪怎不去书院念书?”
巴子弹弹眼皮, 憨憨一笑:“以前都没人认字,认了又没用, 还要好些钱。也就今岁, 书院白收学生,我么爸, 么嬷才叫我阿哥去书院。”
于富商一路走着无聊,背着手也跟着打趣:“怎把你阿哥送去,不把你送去?你爹娘别是个偏心的。”
巴子动了动嘴,估计是想骂人, 好赖还记着是主顾,道:“我么爸、么嬷说先让阿哥去书院趟趟水,看看里头有什么明堂,好还是坏,要是好,明年把我也送去,左右不要钱,还能白得衣裳。”
方富商哈哈大笑:“那你阿哥在书院可有学到有用的?”
巴子抬抬下巴,有些骄傲,声音都大了几分:“我阿哥就在蹴鞠队里呢,客官下午就能见我阿哥打球。我阿哥身强力壮,手脚灵活,在水里就是鱼,在树上就是猴,在田里就牛……”
方富商等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又是鱼,又是猴的,可把他兄长埋汰得够呛:“我们定好好看看,若你说得不假,定与你赏银。”
巴子人小,胆大,话密,一路走来,拣了街上的小摊小贩与他们说各种各样的吃食,不知不觉间,方富商等人的小厮手上捧了满满当当的各样吃食。
“巴子,你怎不跟我们说店铺里的吃食?”方富商等家大业大,几把铜板九牛一毛都够不上,只疑惑自己等人是不是被这小子给哄骗了。
巴子道:“短街店铺里卖的吃食,十家里头,九家半卖的都是京里的吃食,街头挑担的才是栖州的。小子想诸位阿郎都是禹京来,家里头吃的早吃腻了,自是要尝尝栖州地道的。”
方富商点头:“不错,竟有几分道理。”如他手头的吃食,两片碧叶,夹着弹牙软糕,入口清凉,微苦却又甘甜,若就着酪茶吃,定是佳品,“这可是节令之物?”
巴子道:“小子不知算不算节令之物,只秋后到处见卖,可过年时街头也能瞧见。”
于富商道:“这里冬不冷、春不冻,四季并不分明,这物也罢,人也罢,倒是不能常理来论。”说不得,连蹴鞠也不与京中相同。
他们这一伙人衣裳鲜亮,又带跑杂小厮,便让街上抬辇的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