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番外(152)

俞子离道:“阿祀,寻个时日,你当见见栖州诸官。”

楼淮祀下意识想推,又见众人都有赞同之意,没好气道:“见,见,见。”

素婆道:“小娘子也当办宴请家眷赴宴。”

楼淮祀愁眉苦脸,他发现一旦理事,各种琐事纷至沓来,坐卧庭中,浮白偷闲,那是做梦。身边还有个催鬼似得俞子离,简直是要了老命。

卫繁倒是兴致高昂,请教了素婆,理出一船的礼,侯府上下,楼家上下没一个落下的,悯亲王、宫中几个大靠山,全都没有落下。就太上皇的礼不好挑,厚了不是,薄了也不是,姬景元又不讲道理,一个不顺心就发脾气。

楼淮祀非常光棍,石脂顺带脚也给他外祖父送上一坛。

卫繁捏着礼单,十分犹豫:“送一样的?”

楼淮祀边撒出人手给江石送口信,边笑道:“外祖父最喜跟舅舅呕气,不如送他们一色的,随他挑不是去。”

他说得随意,卫繁也不置疑,依他之言也送了一坛石脂给姬景元。

卫繁那封给卫絮的家书委实费了不少心血,依着舆图注释,将上头缺漏的一一补上,她又央贾先生画了画,一来二去,竟是积得厚厚一叠,干脆也缝成册子拿油纸包了随船捎去。

江石人在云水收药材,被找上门时怔愣半晌,除却无奈外,心中着实发紧。栖州虽不大,找个人却并不是易事,楼淮祀这帮属下也不知使得什么法子,竟能在云水拦下他。他应下此事,又约定在栖州城外码头碰头,这才目送那个跛脚私兵慢吞吞走远,在外了站了半日,这才返身回屋。

江石的药材已收得差不多,他心中有忧,先去云水县衙辞了时载。他们算得同乡,虽无十分交情,却有同乡之谊,每来栖州都会同饮一杯薄酒。

时载这些时日忙得团团转,换下青衫,穿着短褐,戴着尖顶草帽,乍看与田舍汉无异。他也不嫌脏,赤着脚在田埂上转悠,听闻有人来寻,在水沟里洗了手脚上的泥,再穿上干净的鞋袜,见是江石不由露出笑来,道:“我还道哪里的客来访我,原是江兄。”

江石也笑起来:“我来云水好些时日,不过,思量着时兄忙碌,不便打扰。”

时载摇摇头,道:“ 一年也见不得几次故友,心中着实思念。哪里有不便之处。”

江石看秧田平整,已出秧苗,道:“时兄操忙农事,多有辛劳。”

时载苦笑,道:“我一应农事都是纸上学来,终是浅显皮毛,不过是花架子子,一日到晚在田埂转,却是看不出好坏究竟。”他拉着江石在一处草棚坐下,里头一张木桌,几条长凳,桌上一壶凉茶。亲倒了一杯茶水递与江石,道,“江兄略解解渴,晚间你我再好好痛饮一番,我旧年酿的酒今岁当有几分醇香。”

江石笑应下,又道:“时兄见了栖州新任的知州,如何?”

时载笑起来:“楼知州妙人啊,言谈风趣,少年急智,不是易与之辈。他虽年小,倒比人头落地的那个强出百倍。”

江石扬眉,道:“他一路与我同来,唉……一言难尽。”

时载哈哈大笑:“说起来,知州叫我捎口信与你,叫你好生交过税,不要寻个野渡就从栖州溜走,知州还置办了一条街,街开百行,邀你在街上开家药材铺。”

江石道:“你是没见他剥了皮肉敲断骨头掏骨髓的模样。”小气劲一犯,恨不得将天下人都算计去。

时载眼中笑意不减,又指着在田间巡视的二人,道:“我问知州借了粮种,他硬塞了几个钉子给我,恰县衙少人手,我便借来用上一用。这些人心性坚忍,竟是不曾有半句怨言。”

江石道:“楼知州不喜管事,惹上他一分,他却要还上十分。”

时载点了点头:“无妨,我问心无愧,随知州还我几分。”他与江石来回几趟,知他的行事,问道,“江兄可是近日要归?”

“正是,过两日便回,先至禹京,再回桃溪,时兄可有家书要我捎回家去?”江石道。

时载面上露出一点恍惚,这才道:“家母不识字,家书便不写罢,我封一一封银子,烦江兄替我捎与家母。”

江石欲言又止:“你……”

时载涩然道:“不瞒江兄,家母心中有怨,唉……”

涉及家事,又与长辈相关,江石不便多言,只避重就轻道:“时兄放心,届时我亲手将银两交与伯母。”

时载却并不避忌,道:“家母不喜我来栖州当官,我……说来惭愧,我来栖州非是心系民苦,而是想解故旧。江兄,你与阿忱可有往来?”

江石抚着粗瓷茶杯,薄唇微抿,莫名就带出一抹冷硬,他道:“时兄,我也不过偶见。”

“是吗?”

江石道:“许你我都是旧故,付忱不愿相见。”

时载刹时白了脸,好半日这才定了定心神,勉强道:“江兄回时,我折柳相送,可惜栖州不兴踏歌。”

江石笑起来:“时兄过于颓丧,我虽不在栖州长居,一年也要来去几回,时兄说得好似不再相见。”

时载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

等得江石动身离开那日,时载果然在百忙之中抽身相送,天暗云低燕飞回,却是有雨的模样。

江石见天不好,在船上拱手道:“时兄不曾带伞,快些回去,下趟我来栖州再来叨扰时兄一杯浊酒。”

时载思绪不佳,只催江石扬帆,自己却不回,反倒看着逝水淌淌郁郁生愁,直等得雨打水面,激起重重涟漪,这才有了归意。抬眸间却见江上多一叶扁舟,舟上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他吃了几口酒,随手将酒壶弃在水中,不多时,水面响起呜呜如泣的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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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数古来多少英雄?风流尽付黄泉路。思今后几许娇娥,艳色入土棺中骨。皇侯将相何所在?荒坟旧冢对空楼……”

“一人一孤舟, 一山一壶酒, 一卧一长梦, 一笑一水路……”

时载心神激荡,急呼一声:“付忱。”

舟上人却是置之不闻,不远不近浮舟水上, 只朗声对船上的江石道:“古埙幽咽作别送故人远归,江家小兄弟, 一路顺风。”

江石高声回道:“送别怎无酒?”

舟上人笑道:“酒来时有半壶, 却让我吃光了, 何必拘泥送别酒?”

江石笑:“你无酒我却有酒。”他从船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壶,远远掷了过去, 一船一舟离得太远, 那酒壶掉在了水中央, 随着水流浮浮沉沉。

舟上人拿起船篙,点了几下水, 将小舟撑到河中,捞起酒壶,一气饮了半壶, 赞道:“好酒, 不枉我来送送故乡人。”

江石道:“不抵一场相送。”

舟上人哈哈大笑:“这话中听,就此别过,有缘再贪江兄一壶好酒。”

江石笑摆摆手,不再多言, 催船手摇浆,疾行而去。时载在岸上,苦无渡船,怅然如一抹幽魂。

舟上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面上一点轻佻,一点随意,一点落拓,遥遥看着时载,忽得展颜一笑,道:“时兄,你为官,而我却是一介草民,不大相衬。不如,你为百姓做主,我在水上吃酒,各奔各的前程,各担各的忧愁,如何?”

时载满面的苦涩,凄然道:“宜挚……”

付忱又是一阵轻笑,道:“时明府,何必做小女儿情态,江湖水滔滔,不如来相忘。”

时载咬牙,道:“此生难忘,宜挚,我心中有愧,这一生怕是不能释怀。错便是错,我无有半句推脱,我只盼宜挚能与我一聚,共醉一回。”

付忱大声笑道:“时明府,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府好好做你的父母官,就别再为我操心了。”他说罢,也不等时载出声,船篙一点,小舟如箭离弦,飞也似得远去,江上传来几句不正经的放歌声,“醒看天,眠枕地,渴饮离桑酒, 饥剪雨中韮,黄梁饭香浓,梦一场昏昏旧日梦。”

时载心头似遭雷击,眼见小舟远处隐入芦苇深处,不见影踪,再看水面无痕,只觉手脚发凉巨痛难忍,吐出一口血,这才失魂魄回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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