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芮笑知道她们在说谁了。
“哎呀就怎么样嘛!”
“就直接问了呗——’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然后他说……”C位笑容满面,大家都以为她会说出一个好结果,“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好好学习。”
车里静了三秒,爆发哄笑。明明是被拒绝了有点尴尬的事,却变成了笑料。
“真的是老干部啊,不会年纪很大吧?”
“不会啊,看着那么年轻,我猜有三十左右。”
“真的全程冷漠脸啊,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见他说过话。”
从女生们的讨论中,田芮笑得知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C位昨天就想找他要微信,可实在是怂,那位面瘫脸上仿佛贴了“危险勿近”的标签,让人碰着都想绕着走。纠结到傍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他却不见人了——哦,谁知道呢,或许是跑山林里偷看小姑娘唱歌走调去了。
于是她只好从其他同事下手,没想到——“他的同事相互看了看,好像都很怕他,让我还是自己去问他比较好,”C位如是说,“我感觉他们想劝我放弃。”
事实上,参与联合国实习工作的门槛很高,如果派驻海外还要自己承担费用,所以,这里的同学们普遍拥有傲人的学历和家境。而浦越的入职门槛并非清北人起步,要算起来,C位去搭讪那位面瘫并不高攀,或许因此,她才想一试。
汽车驶过院落,家家户户的羊棚里都挤着抱团取暖的羊羔子。
她们还在讨论:
“他和校长好像很亲,会不会是这里长大的,以前校长教过他?”
“我感觉不像,那个气质真的很京城贵族既视感……”
“可我就连问他哪个部门的他们同事都很为难的样子,你们说他到底什么级别啊?”
“我感觉肯定不低,可应该不会比那个总监邱恒高,不是说都是官儿最大的发言么……”
或许是被她们带跑,田芮笑即便一言不发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修电灯时动作娴熟,一丝不苟,莫非是技术部门?可是……她自己就是工科生,身边大把同学毕业后到西二旗当码农,一个个上下班都是大裤衩大拖鞋,哪有这么扮相得体……
而且,她的确注意到,那个总监邱恒从未吩咐他做任何事。
是个细心的男人。送礼要拆标这件事,很多男生做不到。而且对象还是一生朴素的李阿姨,如若她看到标价,一定会设法退回。
女生们在最后终于想起自己的本职,正经起来:
“这次大半的物资都是浦越买的,而且都是城里娃娃用的最好的牌子,浦越集团太有钱了。”
“有钱算啥,有心才是重点,五百强企业排浦越前边的多了去了,没几个做得到的。”
“这次他们还派了高管过来跟进落实情况,真的不是在作秀诶……”
内蒙干燥,雪停了两三天,路面已干,行车不算危险。
下午四点,他们回到雾霾沉沉的北京。
领队要回计划署办事处,他们就在联合国大楼附近解散。田芮笑哭笑不得——她家就在亮马河对面,可这个点的东三环,走路回家绝对比打车要快。
田芮笑最后骑着共享单车回到雕刻着“浦越·万邦公馆”字样的小区门前。元宵未至,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大爷都还未返工。
全封闭的屋子被暖气烘烤了两个月,所有水分都被蒸干,窗台上的绿萝只剩下惨兮兮的枯枝烂叶。
田芮笑上大一后不久,爸爸就给她买了房,即便那时他的生意已是危机重重,或许是他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兑现女儿考上大学就给她买房的承诺;又或许是他深知,此时不买往后就更没了可能。房子全额付款到她名下,后来即便是山穷水尽,父母也没想过要动这个房子。
一百五十平米只做两居,卧室过分宽敞,就连卫生间都有普通人家的次卧大。十几岁的小女孩都想做公主,田芮笑毫不犹豫选了蓝白底色的法式装修,可过了几年她长大了,看着家具上华丽繁复的花纹竟觉得隆重得有些浮夸。
田芮笑卸下背包坐下,一开手机,微信炸了。
——“北京地区可以查分了!!!”
——“凉了,二战见。”
——“我应该是稳了……吧?”(附上截图,总分397)
——“364分,请叫我行走在擦边线的调剂选手。”
北京的雾霾天诚如王小波所说,像一顶锅盖扣在城市的头上。
田芮笑此刻的心情和这鬼天色一样。真够无情,偏要在她回京的这天出考研成绩。
即便这个成绩看或不看都没有了意义,田芮笑还是打开了网站,输入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页面跳转得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让她惊吓。
——政治71分。这个分数在北京高得绝无仅有。
然后,没有了。往下三门,英语一,数学三,经济学综合,成绩通通为0。
田芮笑盯了屏幕足有五分钟,然后默默开启群消息屏蔽,不再理会那些或喜或丧。
舟车劳顿,田芮笑一觉睡到翌日中午。
起床后,她穿着一身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的毛绒睡衣,下楼喂猫。
去年入秋之后,一只橘猫便在小区地库落户了。一开始的骨瘦如柴长到如今十四斤,对此,田芮笑负主要责任。别的住户喂猫粮就算了,她隔三差五还给喂肉,这能不胖吗?
眼下,她又拿着罐头下楼了。
橘猫安窝的地点距离她单元楼电梯有些距离。放了肉,撸了猫,约十分钟后折回。
途中,田芮笑听到一声隐约的猫叫,在安静的地库格外放大。猫咪在她搜寻时又传来更清晰的叫声,她很快锁定方位,悄悄靠近停在角落的一辆黑色越野。
“你在这里呀,小宝贝,”田芮笑在汽车前轮上发现了这只可怜巴巴的狸花猫,她蹲下身,不敢太近,用台湾腔软嗲嗲道,“你是新来的小朋友吗?阿姨都没有见过你~”
猫咪一见到人,往后缩成一团,瞪圆了眼睛看她。
“怕我,又不敢冲我哈气,你这个小怂包,”田芮笑继续逗它,“你有见到另一只橘猫姐姐吗?她那里有好多好多吃的,你去找她好不好呀?”
她伸手试探小猫,才抬起手,小猫像拼了命那样冲她“呲——”地警告。
田芮笑起身摸了摸引擎盖,还是热的,怪不得小猫专挑这辆车窝着。
小猫很警惕,手上没有食物没法把它骗出来。可如果撒手不管,狸花猫黑灰色的皮毛和轮胎融为一体,她怕大意的车主直接开车会伤及小猫。
还没想出法子,前方有车开来,田芮笑后退一步避让。
却没想到,那辆奔驰S级在她跟前稳当当停下,驾驶座落下窗户,司机友好地看着她:“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那位上台发言的浦越总监,邱恒。
田芮笑比他更惊讶。还没开口,后座窗户也落下了。
田芮笑彻底愣住。
北京真的有两千万人?
后座的庄久霖抬眼看着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许是刚从内蒙回来。
“我……”田芮笑终于想起要回答,重新看向邱恒,换回京腔,“我来喂猫,在这辆车上发现了一只新的猫咪……”
邱恒顿了几秒:“你住这里?”
噢,原来是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小区。她答:“对。”
邱恒笑了:“好巧,我也在。”
“……那是很巧了。”她也笑。
打完招呼,可以走了,可奔驰还停在那里。田芮笑不习惯冷场,只好接话:“你们刚回来吗?我看这辆车还是热的,所以才吸引小猫咪。”
“是啊,”邱恒不介意与她多聊,“早上出发,刚到,回来换车去上班,哪有你们那么幸福,还有寒假可以过。”
可以了,真没啥好聊的了!他们怎么还不走?
田芮笑继续说:“我得想办法把猫咪弄出来,我怕车主开车的时候没注意到,猫咪会受伤。”
于是她扯上猫耳朵帽子,蹲下身来,同时想让他们明白——我们真的聊够了。
某位面瘫始终面无表情。
跟猫说话,她本能又换上台湾腔:“小朋友呀,阿姨抱你出来好不好?阿姨带你去吃肉肉~”
邱恒带了明显的笑腔:“戴着这个帽子,你是想让它以为你也是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