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脸色一变,有些慌乱地看向太子,可傅巯却连看都没看他,稍昂头,络青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不消一会儿,明德就被杨公公的人带走。
络青惊疑:“殿下,就这般任由明德大师被带走吗?”
傅巯仿若没听见这话,他手指敲点在案桌上,脑海中浮现之前在梅林看见的那一幕,阖着眸子,似情不自禁地喟叹:“美啊,真是美啊……”
他似魔怔了般,阖着眸子,嘴角浮现异样的笑。
络青只抬头觑见一眼,就脸色惨白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雎椒殿。
几位太医正在给贵妃施针,周韫跪坐在地上,泪珠无意识地掉,一动不动地看着床榻上。
圣上冷凝着脸,扫了一圈殿内,待看见她时,稍怔,似又想起方才梅林的一幕。
他一直知晓,贵妃想要一个孩子。
他曾承诺她,若她有子,必疼之宠之,不叫其受一丝委屈。
可她和他的孩子,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贵妃多疼护周韫,他早就看在眼底,如今见周韫脸色惨白的模样,他皱了皱眉,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说:“给贤王侧妃赐座。”
周韫不得有事,否则阿悦醒来,必伤心欲绝。
整个殿内,除了贵妃躺在榻上,只有周韫一人得了旨意坐下,连同后宫嫔妃皆数站着。
可此时没一人敢有异议。
时秋刚扶着周韫站起,周韫就觉头脑有些发昏,倏地,她整个人朝后栽去,时秋一声惊恐呼喊:“主子!”
几人忙忙接住周韫,可周韫却已然昏了过去。
圣上脸色更沉一分。
傅昀刚出长安城时,贵妃就和他闹过一次,他心知肚明,贵妃为得就是周韫。
他当时觉得贵妃有些胡闹,怎能因儿女长情不顾国家大事。
可如今,盯着床上和榻上的两个女子,圣上也有一丝后悔。
周韫本也可算是他看着长大,有贵妃在,甚至一些公主都不如周韫得他关注多。
他何必在她有孕时,将傅昀派出去,让她心中不安,连带着贵妃也跟着操心。
明知晓贵妃身子本就不好……
明德被带进来时,雎椒殿正乱成一团遭。
圣上紧盯着明德:“朕问你一句,可治得好贵妃?”
明德觑了一眼贵妃,见她脸上几乎是灯枯油尽之态,心中一惊,怎会如此?
明德久久说不出话。
他的确精通医术,可他如何能治活将死之人?
他堪堪埋了头。
圣上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狠狠闭上眼,许久,他倏地睁开眼,他甚至没有废话,只简单一句:“拖下去。”
甚为平静的语气,压着莫名的情绪,叫明德倏地抬起头。
明德脸色煞白,有些想不通。
他料到郭城有事,算到京中大雪不绝,仅凭这点,圣上怎会如此容易就放弃他?
静嫔远远瞧见他神色,心中骂了一句白痴。
贵妃数十年的陪伴,曾叫圣上为了其多少次不顾规矩?
岂是明德可堪比的?
更何况,他们圣上本就是不信神佛之人,他可捧明德,自也可罚明德,不过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第59章 病逝
夜深且凉,红梅簌簌地飘落,冷风萧瑟,皆似在唱着哀曲,雎椒殿内一片孤寂。
周韫醒来时,已是深夜,待回想起昏迷前的事,她倏地坐起来,还未下床,时秋忽地扶住她:“主子——”
周韫回神,猛地攥紧她的衣袖,摇着头,颇有些语无伦次地问她:“姑姑呢?姑姑怎么样了?”
时秋何时见过她如此,一时哑声,堪堪垂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韫忽然哭着推开她,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话啊!”
时秋心酸,抹了一把眼泪,涩声地说:
“贵妃娘娘醒了过来……”
周韫眸子一亮,似有了神彩,时秋颇有些哑声,但她还是艰难地说:“如今贵妃和圣上呆在一起,圣上下令,不许旁人打扰……”
说到这里,她紧紧咬住唇,死死地垂下头,说不出剩下的话。
太医院费尽全力,才叫贵妃娘娘醒过来,可谁都看得出,贵妃如今已是灯枯油尽之态。
周韫彻底怔住。
时秋这话是何意思?
都醒了过来,圣上为何不许旁人打扰?
周韫摇着头,不愿相信她的话,她泪珠子不停地掉,撑着身子爬起来,时秋根本不敢拦她,扶着她朝正殿走去。
茯苓守在殿外,待看见她时,红着眼服了服身子,深深吐了一口气:“姑娘来了,娘娘在等着您了。”
她这副模样,叫周韫胸口一疼。
所有的自欺欺人,顿时清醒过来。
须臾,周韫踏进雎椒殿时,没看见圣上在殿内,只有榻上的珍贵妃,贵妃甚美,满朝皆知。
即使如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也足以叫人心生无限惋惜。
茯苓拦住了时秋,满殿只剩下贵妃和周韫二人。
红烛一点点地燃烧,被灯罩拢在其中,殿内一片暖暗的光,将珍贵妃衬得甚是温柔。
似听见了动静,她堪堪睁开眼眸,寻着周韫看来,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向周韫招了招手。
周韫心中酸涩,她一步步踉跄地走近榻边,蹭着贵妃的手,她哭着弯起嘴角:“姑姑,韫儿来看您了。”
似是以往,她每年进宫时那般,她拎着裙摆跑进雎椒殿,兴高采烈的一声“姑姑,韫儿来看您了”。
珍贵妃倏地笑,眸子中泛着泪光。
她呼吸很浅,浅到几不可闻,周韫的心一颤一颤,她拼命地想笑,想叫姑姑不要担心她,可她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倏地,周韫听见外间有些动静,茯苓一声“请圣上安”。
声音过大,似在提醒些什么。
在殿门被推开时,周韫似听见贵妃一句:
“韫儿,小心太子……”
轻忽的一句话,似悄悄入了耳,遂后烟消云散。
手中似被塞进了什么,周韫一怔。
急忙的脚步响起,周韫看都未看手中是何物,匆匆塞进腰间的香囊中,她倏地回头,就见圣上掀开帘子,狼狈地出现在殿内,他手中捧着一把桃花。
珍贵妃也看见他,眸中却甚是平静,丝毫没有白日里的怨怼。
她视线渐渐下移,待看见他手中一把桃枝,忽地一怔,她似想说些什么,却是无声。
圣上手中的桃花,刹那间落了一地。
他快步走过,将贵妃搂在怀里,慌乱地说:
“阿悦,阿悦,你别吓朕……”
珍贵妃被他搂在怀中,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慌乱,她鼻尖泛着酸涩。
圣上动作忽然僵住,因为他听见怀里人艰难虚弱地说了一句:“……皇上……臣妾进宫陪您、数十年……臣妾、不悔……”
“……只是臣妾倦了……”
她曾心心念念皆是他,进宫那时,她满心欢喜,如何会悔?
可是……
——她好累啊。
她无力地仰着头,渐渐阖上眸子,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泪珠砸在圣上的手背上,不痛不痒,可却似狠狠砸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周韫惊恐地看着珍贵妃双手无力垂下,耷拉在床沿。
她脑子嗡嗡地摇头,无神地喃呢着:
“……姑姑?”
榻上素来待她温柔的女子却一字不答,周韫颤颤地伸手去试榻上女子的呼吸,只刹那间,她倏地崩溃扑在贵妃身上:“姑姑——”
一声凄惨,传出殿外,茯苓倏地转身推开门,遥遥见主子安宁地躺在榻上,就似平时睡着了一样。
茯苓顿时觉双腿如缚千金,如何也抬不起,她紧紧闭上眼,倏地砰一声跪地。
这一跪,满殿皆跪。
哭声从雎椒殿传出,渐渐传遍满宫,宫人从雎椒殿沿着红红的长墙甬道,一直跪到了宫门口。
庆丰三十三年,二月初三,珍贵妃殁。
白绫挂满宫中,满宫悲恸。
贵妃病逝的消息传进郭城时,早过了三日。
傅昀彼时正在书房中和裴时谈话,小德子刚将消息报上来,他手中的杯盏顿时碎了一地。
裴时立即噤声,眸色稍暗地看向他。
贵妃病逝,贤王傅昀为何如此失态?
傅昀失态地站起身,许久,他才堪堪地出声,眼底殷红:“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