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来峰上下泾渭分明,下半部分几乎都是石壁,只有稀疏的杂草,最多的便是分着小叉的各种莎草了。上山的路是在石壁上凿出来的,陡峭有余的同时却又十分稳固,不管不顾放上个几百年也能照样使用。
苏晚被梁清安置在一处低矮的悬崖边上,等待梁清在石壁上刻画。他脚上踩着一把和他瞳色一般幽幽绿光的剑,手里握着短刀,在空中挥舞两下,悬崖壁上就出现了几道有规律的划痕,一圈一圈地延伸开来,和另一头的纹路重合在一起的瞬间亮起一阵白光。
拂去身上的石渣,梁清御剑而上,落在苏晚休息的一处小平台上,看她坐在草坪中,双腿伸长了放在前面,两手撑在身后,仰头对着天空。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她合上的眼帘,投下一层层细密的阴影,那是她眼睑下的睫毛。
“小师妹,怎么不去那边阴凉的地方躺着?”梁清在苏晚身边坐下,侧头看着她。
苏晚依旧闭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在这里晒晒太阳,不比那阴暗的角落里呆着更好?”
梁清低头不语,苏晚整个人沐浴在明媚的霞光里,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他也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仰脸朝向太阳,借此驱散冬日的严寒。
忙里偷闲,苏晚也不去打扰梁清,两人竟然十分有默契地保持安静,在小平台上晒起了太阳。
梁清心里却忍不住想,苏晚真是个多面的人。她在比试上的技巧,是她耍的小聪明,也是不拘一格;她对别人的蔑视置若罔闻,是她的超然脱俗;经历了昨晚的九死一生,还能神态自若地在这里晒太阳,不知该说她是心大,还是性格豁达乐观。
身后突然传来“咔擦”一声,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回头观望,却什么也没发现。苏晚没那么疑神疑鬼的,有梁清在她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又沉默了一阵,她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梁清,谢谢你替我做这些。”
“其实你不用亲自来,跟着我跑来跑去也够累的。”梁清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愿意苏晚跟过来的,反正他认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她。
苏晚笑了下,心道这炮灰小弟收得真是太值了,她假意反驳道:“我累?那你不更累。”
“这怎么能一样?”梁清很想说他在外游历时间很长,这点活儿根本累不着他,但被苏晚抢话:“不说这个,我不来,你想让谁来,望月?”
梁清突然想起那个丫鬟,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令他心里莫名不舒服,尤其是昨晚碰到她的时候,她一直缠着自己不放,怎么就不能学到她主子三分的镇定呢?
看梁清眉头皱起,苏晚赶紧岔开了话题,提议道:“反正天也不早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梁清自然是愿意的,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在小阁外桃树底下的桌子,也就是吃早饭的地方一起吃了顿午饭。话说回来,苏晚真的是被禁足的人里面小日子过得最好的,至少这么大一块地方任由她玩耍,别人来找她也是被允许的,只不过外面齐兴和云浒的人闹得再僵,梁清瞒着她,她也没办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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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甘芪在卧房里就着微弱的烛光擦拭手上的一面镜子。银镜在火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奇异的光,却看不到周围景物反射出的镜像。
突然,外面传来了两下极轻的敲门声。
“进来。”甘芪说道。
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弓着腰打开了门,从恰好能通过他的门缝里挤了进来,又快速地将门关上。火苗微微一动,被烧融的蜡油如同一颗透明的红珊瑚珠,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到烛台上凝成一道通往烛火的天梯。
“一切都安排妥当。”男子在甘芪跟前屈膝半跪,双手抱拳低声道。
甘芪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依旧专注地擦拭手上的银镜,良久才发现男子还未离开。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男子抬头看了甘芪一眼,很快又重新低下,迟疑道:“师父,您今日又去见苏晚了?”
甘芪浅色的眼眸一动,将手中的物件放下,她转头看向跪着的人:“你想说什么?”
男子急切地抬起头,认真道:“徒儿只是想提醒师父,苏晚她可是你的……”
“住嘴!”甘芪低呵一声,蜡烛上的火苗也抖了抖。
徒弟连忙垂下脑袋,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是徒儿多嘴了。”
甘芪合上了双眼,扯了下嘴角,她道:“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我看到她那张脸,我就……就想起我家小久。”
她别过头去,强行压下内心深处的回忆,哽咽道:“为了明日的计划,我不允许有任何闪失。你且起来吧。”她顿了下,回头向窗外眺望一眼,“赶在天亮之前离开锦汉,在一切均有定数前不要再出现了。”
“是!”
……
当晚甘芪并没有去沁水阁,而是派了一些门生守住经来峰,这些人在第二天苏晚醒来后,将她一路送到了齐兴主殿,参与案件的审讯。
有一个词说得很对,那就是“相依为命”。在苏晚见到倚晴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这个词。昨晚她反反复复睡不着,精神并不好,但相比较在牢里关了三天的倚晴,已经算得上是神采奕奕了。
倚晴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未经风霜的面容竟然沧桑了许多,眼底也有些浑浊。苏晚心里一疼,强迫自己低下了头,忍住上去抱她的冲动。小丫头在牢里一定受了不少苦,等事情结束,她一定……可惜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时有人说道:“行了,人都到齐了,赶紧开始吧。”
也许是担心倚晴拒绝服从命令,压着她双肩的那人突然踹了她的膝弯一脚,倚晴当场“扑腾”跪下了。
天杀的,这得有多疼!
苏晚当即记住了这个王八蛋的嘴脸,准备哪日将他麻袋套头一顿打。暗骂几句后,苏晚主动走到倚晴身边跪下,挺直腰板扭头对倚晴说:“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气他们,你就当是跟我拜堂成亲,气我就好了。”
几天没见,苏晚嘴上没把门的程度又加深了,倚晴被逗得露出一瞬的笑容,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看到这幅画面的甘芪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一面镜子,被硌到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物件,她勾了勾唇角,不去在意苏晚的举动了。
“诸位,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直接请各位来观看我和留祥这几日搜集到的证据。”甘芪用食指在镜子上划了两下,手一松,镜子就飘到了半空,迸出一道白光,空旷的大殿上照射出一幕景象,显现出的是当日晚宴的四芳亭,左下角还标明了时间。
苏晚暗道:厉害了,这个世界还有监控这种东西……
众人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并下意识屏住呼吸,抬头注视着半空中镜子投射出来的景象,苏晚紧握的双手顿时出了一层汗。
画面中的倚晴一步一步靠近四芳亭,姜纳原本惬意地靠在长椅上,注意到倚晴后便警惕地站起来,看着她一路拾级而上。
倚晴双手背在身后,不慌不忙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接着便停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一句十分拗口的话从倚晴嘴里说出来,姜纳费劲理解的同时,倚晴也丢失了几分震慑的意味。
姜纳梗着脖子逞强:“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别以为自己修为高就能横行霸道了。”
倚晴冷笑:“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敢做不敢认的不是我,你跟你主子一样,整日板着脸装特立独行,不也是在哗众取宠么?”说到这里,姜纳突然明白了倚晴找他的目的,他冷冷一笑,一手叉腰,一手撑在桌子边上,挑了挑眉,“要不,你也学她一样,现在脱件衣服给爷看看?说不定……”
姜纳猥琐的表情还没做好冒头的准备,就被倚晴一脚踹到肚子上,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得不说,倚晴这距离算得是刚刚好,她只需要把腿微微屈起,再就力往前一伸,这样既不会委屈她的大长腿,又正好踢在了姜纳的肚子上。这一下姜纳可是吃了大苦,他眉头紧锁弓着腰捂着肚子,好半天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