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不然,怎么会他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外面却根本找不到线索?好多那种东西给他做事。”
“这个属于你父亲洛斌的秘密,是你五年前发现的,是不是?”
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抱紧了自己。
程楚歌道,“所以他要杀你。”
洛文佳微微一抖。人那么瘦,这会儿看上去更显凄凉。她爸爸很有钱,但她在贫民筒子楼里苟延残喘,根本不敢去找他。
因为他要杀她。她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程楚歌缓缓道,“他要除掉你,但不想留破绽,所以割断了宿舍楼的电梯承重绳,制造‘意外’事故。但有人替你死了。那是谁?”
她沉默良久。“……我不知道。”
他不说话。
于是她辩解似的,又道,“那天我一觉睡到了黄昏,没有去学校报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这间屋子里,隔壁的人在议论A大的电梯事故,还说死了个本地人叫洛文佳。”
“从那以后你就在这里藏了起来。”
她默然点头。
苏醒在陌生的地方,听见别人议论自己的死讯,不敢抛头露面,成天戴着帽子和墨镜。十几岁,又没有谋生的能力,只能故弄玄虚算算命,骗些容易上当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程楚歌从钱夹里再次取出三百块钱放在桌子上,推在洛文佳身前,“娃娃不是你剪的,那么,你是如何把指纹留在那把剪刀上,又是如何把剪刀藏进秦家阁楼暗格的?”
她抬头望定他。一字一句。“秦家也有鬼。但它是个好鬼。”说完,她又望向杵在门边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她也是个好鬼,我在地铁上碰到过。”
程楚歌没管这后半句话,只说,“你见到秦家的鬼?”
“他们自己来的,”洛文佳道,“那个秦先生发迹以前很穷,也住在这里,就住在这栋楼,好多年。他刚死的那几天,他老婆快疯了,带着儿子跑回来,尖叫说要找他的魂,到处找找,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但他们没有找到秦时的魂,反而无意中看见你的门板,急急切切来找你算命,想要你算算他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秦家的鬼就在他们身后。很虚弱,没有手,没有脚,像个破娃娃,还在咳嗽。他们看不见它。”
“于是你跟它合作,制造线索,把调查方的视线移到你父亲洛斌身上。”
“是。”她顿了顿,又道,“你好像什么都猜得到。”
他神色冷淡,把她盯了一阵,她渐渐有些不自在。空气里的鱼腥气还在,她像是闻着不舒服似的,一下揉揉鼻子,一下推推眼镜。
在那样具有穿透力的视线下,哪怕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也难免觉得不自在的。
很静。门外的许愿被鱼腥气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程楚歌终于起了身。“洛文佳小姐。下次见。”
他视线收回,仿佛阴翳散去,被盯了这阵子的洛文佳也终于能喘口气,脸色渐暖,放松起来。“这就走了?”她问。
他没答,大概是懒得理她。
洛文佳往口袋里摸了摸,他问题问得并不多,她没赚上多少钱。“不再问点别的吗?”她说,“我可以考虑给你打折。”
她指向她的价目表。问意中人,五百块。问晋升途,七百块。问前生缘,九百块。林林总总。
她说,“你这个人这么凶,一看就知道目前是单身,或者是丧了偶。要不要算算情缘?很灵的。”她说着便从边上的抽屉里抽出一根红线,又说,“打八折。”
然而,不巧,这根随手抽出来的红线是断的。
洛文佳看着手里的断线,有点尴尬。
但程楚歌始终根本没理会,断掉的红线看也没看一眼,脚步未缓地走了。
-
黑色路虎的车门关上了。
没人说话。
许愿坐在副驾驶上,佯装是外面筒子楼风景好,一直偏着头往侧面看着,不敢看驾驶座上的人。
程楚歌没管她。
他侧身在车后座上拿了装在黑布袋里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个音频转文字软件,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极形似寻常钢笔的录音笔,在笔帽上微微一按。
——“你父亲是本市有名的新兴企业家,去年财务净收入近十位数。”
——“而我却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你死了。”
——“他以为我死了。”
方才在小屋里的对话在车门紧闭的寂静里响起来,录音笔上红光一闪一闪,平板电脑无声工作着,本还空白的文档里,一行行字随着音频自动现出来。
许愿仍看着窗外。
程楚歌手肘撑在黑色车窗下,曲起手指斜支着下巴,在听录音,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她很不自在。
自从邻居刘青年那句“程太太”之后,除了“走了”、“下车”之类的指令,他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他——跟鬼打交道。”
——“是么。”
——“不然,怎么会他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外面却根本找不到线索?好多那种东西给他做事。”
许愿试图分散注意力,眼睛向着外面,但也竖起耳朵听着录音。
那种东西。大概是说堕灵吧。那些与主人反目成仇的强大守护灵,能把普通人耍得团团转。
但是,堕灵为什么会愿意给别人做事?
——“他要除掉你,但不想留破绽,所以割断了宿舍楼的电梯承重绳,制造‘意外’事故。但有人替你死了。那是谁?”
是迎新视频上鬼魂一样看不见影子的“洛文佳”。据说报到的时候手忙脚乱,还不认路,拖着一堆行李,又是孤身一人。
惨死在电梯里。
也许,是属于洛文佳的守护灵。以命换命。
在小屋时,这问题问出来后,洛文佳沉默良久。此时的录音笔里也是沉默。
没了声音,车里很静。
有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有人捏紧了手指,骨节作响。
许愿小心瞥了一眼。
驾驶座上的男人面无表情,显然情绪阴沉。
如果洛文佳没有说谎,那么,五年前电梯坠落事故的凶手便浮出水面了。新兴企业家洛斌,上过报纸的大善人,为除去发现了自己秘密的女儿,杀了八个无辜女孩陪葬。
她们一切尽毁,而凶手坐拥荣华富贵。
良久。
——“最后一个问题,娃娃不是你剪的,那么,你是如何把指纹留在那把剪刀上,又是如何把剪刀藏进秦家阁楼暗格的?”
——“秦家也有鬼。但它是个好鬼。”
……
——“洛文佳小姐。下次见。”
滴滴一声,录音笔停了,平板电脑上的软件仍在运行。
程楚歌没动。
许愿也没动。但她没动不是因为不想动弹。
而是因为车内空气中有一股可怖的杀意。
她额上渗出冷汗。
又是良久。
程楚歌缓缓道,“洛斌住在哪里?”
许愿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不认识他。”
“是么。”
“真的……”
“你想要什么?”
她微微怔愣一下。大概是以前被宠得多了,哪怕是在眼下这种情境被问了这个问题,她也本能地以为是他要给她买东西,问她愿望。
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质问,问可疑兮兮的“天兰仙”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我……”她张了嘴,半天找不出个借口。据说被主人发现的物灵下场凄凉,因此不能说实话。但要是不说实话,这借口实在难找。
他又道,“你到刑侦局,又是为了什么?”
许愿根本说不出话来。试想,一个小姑娘白天任劳任怨给你打工,晚上还溜进你家里,睡得离你不到三米远,她说她没有任何阴谋诡计,而且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你会信吗?
怎么可能。
危机之下,许愿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忽然她灵光一闪,但这灵光很快又萎靡了下去,因为这实在是太扯了。
然而她想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于是,终于,她硬着头皮说——
“为了社会正义。”
第44章
——“你到刑侦局, 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