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优秀的后辈嘛,零。基本功很扎实,只是缺少经验。”降谷夫人轻轻点着下巴,若有所思,“但是……怎么说呢,科班出身的痕迹太明显了。去卧底搜查的话,很多习惯都要改一改才行。”
“嗯,我觉得也是,所以才让你过来看看。”
“不过我没怎么教过人……他什么时候去?”
“四五个月之后吧,现在正在做新的身份,半年差不多就够了。”
“那倒是还有时间。”
我抿了抿嘴唇。
我当然很清楚他们的意思,事实上,舍弃过去的习惯,这就是此前一个月的训练中最令我感到不适的一点。对于一名警察而言,哪怕是名声糟糕的公安警察,面对嫌疑犯时的第一行动目标,也往往是限制行动而非剥夺生命。而这种潜意识会在一个人的格斗方式、射击位置等等方面表现出来。
简而言之,所有这些习惯都在暗示着一件事:这个人是警察,他接受的是警察的训练。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努力,我本以为这种痕迹在渐渐消失了,结果还是被轻易地看出来了。
在那之后,降谷加贺里夫人正式成为了我的卧底搜查训练教官(尽管她本人坚持认为不必使用这样的称呼)。在完成每日的例行任务之余,我还要额外接受她的验收和加强训练。
那实在是一段极其艰难、极其劳累的日子。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的降谷夫人,实际上有着丝毫不亚于她丈夫的严厉与苛刻。那几个月里,我听见最多的话就是“起来,桥口君”、“休息结束了”、“再来一次”、“再快一点”……之类的,总是口气轻松,笑容满面,但如果你试图再为自己争取哪怕十秒钟的额外休息,只会得到无情的拒绝。
是魔鬼吧。
我大彻大悟了:魔鬼背后的女人,果然也只能是魔鬼。
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降谷夫人的战斗习惯,并尝试以此来判断她的出身、职业和受训地点。她真的很强,枪法不必多说,近距离作战几近无敌,任何武器都能上手就用。除此之外,就连黑客和排爆技术都很熟练。而在所有这些的背后,显然是明眼可见的大量实战经验,多到令人心惊。我觉得她多半有军方的背景,或者说,至少一定是上过战场的人,但她的行动风格又与我印象中自卫队的路数不太一样……
拿不准的地方太多,我后来索性放弃了探究,只管认真学习。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所学到的东西大概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从战斗技巧到行动布局,从快速射击到反侦察,基本是事无巨细地倾囊相授,再把我过去的毛病一个接一个地揪出来强制改正。
按照降谷先生的说法……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硬核的开小灶。
公安的卧底培训教你如何保护情报,而她从始至终都在教你如何保护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堂课结束的时候,我成功地与教官女士打成了平手(不知道她有没有放水,我姑且认为她没有吧),并且还让她的肩膀上挂了点彩。虽然后续可能面对降谷先生可怕的眼神,但这件事我还是要吹一辈子。
降谷夫人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意,她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递给我一瓶水:
“零是希望你平安无事。当然,我也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需要考虑意外情况。”
“那就尽量别让它发生。”黑发女人冲我眨了眨眼,“放心吧,你很厉害的。”
直白的称赞让我不好意思了一下,但没等我来得及开口接话,就听见了阔别许久的上司的声音。
“看来得到认可了啊,桥口。”降谷先生朝我们走过来,一眼便看见了他夫人负伤的肩头,眼神变得有些不妙,“加贺里?你的肩膀怎么了?”
“这个吗?是桥口君打的。”
“……哦?很厉害嘛。”
降谷夫人答得干脆利落,而我那位金发上司的表情立刻更加不妙了。
我惊恐万分。
夫人,我们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害我。
“小伤,不碍事。放心吧,零。”
“我可是会心疼的……”
“不严重的……别离这么近啊,你的头发好痒。”
我自觉地背过身,假装听不见那对模范夫妻张口就来的甜蜜情话。
而我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快进到了卧底任务圆满结束,然后国家分配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丽老婆。
无论如何,卧底特训宣告结束,我的任务也就此正式开始。
这一次的潜入搜查大概持续了两年,比起之前那次黑衣组织的案子,时间上确实要短得多,但该碰上的、以及不该碰上的事全都一点不少。与降谷夫人谈话时提起的那句“意外情况”,最后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一语成谶。
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乌鸦嘴,与此同时,浮现在脑海里的却全部是她教过我的东西,以及她说过的话。
拔枪射击,动作要快,先敌开火永远是实战中的最大优势。
危险环境下及时Press Check,永远记得武器的状态,包括敌人的。
行进中手|枪尽量贴近身体,切角时把脚收回去,单持的话要伸直手臂以保持稳定。
如果手中没有武器就去身边寻找,找不到的话就去敌人身上抢夺,。
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两本硬皮书就能抵挡9毫米的手|枪弹,一根铅笔也可以刺穿人类的脖颈。
如果受伤了……要止血,先止血,不惜一切代价地止血,然后拼命保持清醒。
再之后……还有什么能做的……
……
……
“桥口?桥口!能听见就回个话,报告你的坐标,桥口!”
“……是,收到……我听见了。”
*
卧底任务惊险地结束了,虽然遭遇了不幸的意外,但万幸的是……我最后还好好地活着。
住院治疗一个月,再加上休假一个月,就在我无所事事到要开始长蘑菇的时候,递交给上级的复职申请终于得到了批准。
我高高兴兴地来到本厅,与许久未见的同事们热情地打过招呼,见到风见前辈时差一点就要热泪盈眶。
“做得不错,桥口。”前辈满脸欣慰地捶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用慈爱的语气说道,“你来得正好,最近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今晚一起加班吧。”
我吸了吸鼻子,感动的泪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咸鱼了两个月后重新开始忙碌的社畜生活,我一时还有点不习惯。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似乎换了位置,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暗自苦恼的时候,电梯间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啊,不好意思,请问……”我叹了口气,正打算问路,却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咦?是桥口君?”
似乎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嗓音一下子唤起了回忆。我转过身,颇为诧异地看向了正从电梯间走过来的黑发女性,以及牵在身边的漂亮小女孩。
“降谷……夫人?”
“真是好久不见。”黑发女人自然又熟稔地对我笑了一下,说道,“我之前听说了你的事,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是的,我已经休息很久了,多谢您的关心。”
“我听零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看来完全恢复精神了,那就好。”
“是……说起来,您是来找降谷先生的吗?”
“我是来送夜宵的。”降谷夫人示意了一下另一只手上提着的便当盒,“嗯……也顺便来监督他好好吃饭,不能总麻烦风见先生为这种事操心。”
原来如此。说起来,刚刚入职的那段时间里,确实听前辈提起过工作狂降谷先生的光辉事迹,例如曾经连续通宵将近五天,仅靠便利店盒饭和罐装咖啡维持生命,只偶尔倚在沙发上闭眼小憩半个小时。
“就这样了,他还在电话里对夫人说自己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对方是那位降谷夫人的话,真的能骗过去吗?”
“当然一下就被看穿了。然后她开始给我打电话。”风见前辈疲惫地叹了口气,“太可怕了……我在这边被降谷先生威胁的眼神盯着,那边电话里又是他夫人威胁的声音。”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嘶,代入感太强,已经想要发抖了。
“然后呢?”
“还没等我说话,降谷夫人就挂断了。不到二十分钟,她亲自过来探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