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喝,小初,否则容易肚子疼。”降谷零端着另外两杯饮料走过来,看见二女儿正高举手机寻找自拍角度,便眨了眨眼,问道,“要爸爸帮忙吗?”
小初瞥了他一眼,坚定摇头:“才不要,直男|根本不会拍照。”
“……什么怪话?看来我该给你断网。”降谷零的眉头跳了跳,随即眼珠一转,笑容满面地在旁边蹲下,也拿出手机点进相册,开始给女儿展示自己骄傲的摄影作品,“爸爸可是很会拍照的。你看,这几张照片里,我就把妈妈拍得很漂亮吧?”
“那是妈妈本来就漂亮,无死角美女怎么拍都好看。”
“小初也是无死角美女啊。”
降谷初无言以对。
她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金发男人看着女儿不断变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又扩大几分,甚至禁不住抖了抖肩膀。
降谷淳正在和妈妈一起堆沙子。
小男孩往遮阳伞的方向瞥了一眼,见爸爸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偷偷摸摸地凑到了加贺里身旁,小声叫道:“妈妈……”
“嗯?怎么了?”
“之前的那个问题……可以告诉我答案吗?”小淳语焉不详地问道,看着妈妈茫然的表情,又扭扭捏捏地解释了一下,“就是那个……!为什么送我上学的时候爸爸很担心啊?”
“咦?是说这件事吗……”加贺里有些惊讶地抬眼,然后略一思索,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开口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啦……”
“我不会对爸爸讲的!”
加贺里被儿子英勇就义一样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他很怕你在学校里被欺负。”她在男孩不解的注视下抬手,虚点了一下他头顶的发旋,“因为小淳的头发颜色很少见,同学们看到了之后,说不定会因此而孤立你……你爸爸是在担心这个。”
“喔……但是班上的大家都夸我的金发好看呢,老师们也是。”
“嗯,那说明你遇见了很好的同学和老师,我和零也都放心了。
降谷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许因为爸爸就是金发的缘故,七岁的男孩从来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甚至不觉得金发在日本是多么少见的颜色:街上经常能看见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年轻人,和红色蓝色绿色粉色之类的比起来,区区金色简直朴实无华。
他又想起,家中的两个姐姐都是黑色头发,她们刚上小学的时候,大概就没有让父母产生这种担忧。可是据他所知,降谷萤和降谷初的小学一年级可是要鸡飞狗跳得多,姐妹俩入学第一天便和同班同学大打出手的英勇事迹,至今还令帝丹小学的老师们记忆犹新。
当事人降谷初后来对弟弟说,打架的起因是班上男生对她开了过分的玩笑,故意伸手去掀她的裙子,气得她直接大骂了回去。事情很快闹到了老师那里,最后请来了双方家长。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男生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他爸爸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概也算个体面人,稍微有点权势的那种,见女孩家里来的是妈妈,便颇有底气地摆起架子,露出一副宽容大度的虚伪嘴脸,劝她息事宁人。
“让他给我女儿道歉。”
加贺里全然不吃这一套,非但没有被对方傲慢的姿态吓到,反而强硬地回以一句命令,让见惯了妈妈平常那副温和好说话模样的两个女孩都感到惊讶。
男孩的爸爸估计也没想到对方会回嘴,一时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说辞。
“你……小孩子之间闹着玩,有什么可计较的?!”
“我没有在和小孩子计较,我一直是在和您说话,先生。现在给我女儿道歉,或者我不介意换个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位夫人,您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建议您稍微客气些,否则我的律师会……”
男人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对面的黑发女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一只被□□瞄准的野兔。
他抹了一把冷汗,磕磕绊绊地说着:
“可、可是你女儿打了我儿子,这是事实!这怎么说!”
“没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降谷萤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男孩,忽然间开了口,“他在说谎,小初根本没打他。”
“那这些伤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做了坏事之后心虚,在逃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男人气结,却又碍于黑发女人身上恐怖的气势而不敢多言。老师上来打圆场,哄着男孩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小初嫌恶地扭过脑袋,又刻意抬手在鼻子前扇了好几下,仿佛面对的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好了,我们回家吧,今晚爸爸会早下班,他下厨给你们做玉子烧。”
黑发的女人没再继续纠缠不休,她低下头,一左一右地拉起两个女儿的手,重新扬起温和的微笑。临走前,她就保持着这样的笑脸,特意回过头来与男孩和他的父亲点头道别:
“再见了,先生。希望您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可别像您儿子一样……不小心摔一跤。”
听说了整个故事的降谷淳下意识地往大姐的方向瞥了一眼。
“呃……之后呢?”
“什么之后?没有之后了,那家伙灰溜溜地转学了。”降谷初臭着脸朝天翻了个白眼。
注意到他们这边动静的降谷萤抬眼,然后在弟弟投来的讪笑中挑了一下眉,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局上。
降谷淳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那时,初姐当然没打他,她连哈罗都打不过,肯定是萤姐出的手。
他算是看透了:你大姐永远是你大姐。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证明一点——降谷淳小学生涯的开端可比他两个姐姐要顺利不少。
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说这一头金发在某方便对自己造成了不便,那么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这过于显眼明亮的颜色总会让他在捉迷藏游戏里处于不利地位。
“那是因为你的捉迷藏技术还不到家。”
突然插入的男声吓得小淳浑身一抖,直接歪倒在了堆到一半的沙堡上,把刚才一个小时的心血都给砸得稀巴烂。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沙子,一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金发男人。
显然,悄无声息靠近过来的降谷零亲自为儿子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到家的捉迷藏技术”。
“啊,零,你买来饮料了吗?”
“当然,柠檬苏打水,少加糖,不要冰,对吧?给你。”
“谢谢——最爱你了!”
加贺里兴高采烈地接过杯子,含住吸管小口喝了起来。降谷零也紧挨着妻子盘腿坐下,伸出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晒衣轻轻摩挲。
被遗忘的小男孩扁了扁嘴,自觉地往遮阳伞所在的方向跑去,打算换个地方自娱自乐。
已经修完图,把自拍发上社交媒体的降谷初看向了晃到视线里的金色脑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轻声自语道:
“金发真好啊,漂亮又时髦,我早晚要染个金发。”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一声轻笑。浑身湿漉漉的降谷萤慢悠悠地坐上了妹妹隔壁的躺椅。
“搞不好会被当成是不良哦。”
“哈?你这是什么老古板式的偏见?那样的话,爸爸和小淳岂不是天生的不良?”
“那是天生的嘛。”
“我也可以说我的金发是天生的,是爸爸遗传的,不行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降谷萤转过脑袋,抖着肩膀辛苦忍笑,“那……记得把眉毛和睫毛也一起染了噢,小初。”
*
太阳要落山了,海水浴场的游客开始结伴而归。降谷初摘下墨镜,伸了个懒腰,和大姐并肩朝着弟弟的方向走去:小淳已经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堆好了一个完美的沙堡。
姐弟三人又一起去之前的地方找爸爸妈妈,在那里,他们看见黑发女性跪坐在鲜艳的沙滩毯上,而金发男人躺在她的大腿上,一张娃娃脸半侧着,鼻尖时而碰上女人白皙的腹部。
降谷零睡着了。
他呼吸绵长,神色安稳,在绷紧神经的工作之余,或许只有在加贺里的身边,才能毫无负担地享受起真正意义上的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