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见她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解除婚约开始,江祁景的瞳孔就下意识紧缩。
当云及月轻声细语地把当初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解释清楚时,他已经满眼空白。
他愣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心尖像是被硬生生淋了一勺热油似的,疼得揪起,握成拳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变成了青白色,在掌心见了血。
男人额偏垂下头,刚刚还笔直的高大身材摇摇欲坠,撑着墙也没有办法站起来,最后踉跄地半跪在病床边,声音很低:“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即便知道这个时候说一点用都没有,可是他再也找不出来更合适的词。
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误。
年少时自尊心扭曲过盛,云及月不理他,他就加倍地把冷漠和恶意还回去,像个被父母否定后沉不住气的小孩子,看见同龄人也在笑自己,便立刻跳着脚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
结婚后又从来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好像把过去自己的做法否定是件天大的难事,最后只能用最稚拙的办法试探和伤害爱自己的人。
江祁景的嘴唇翕动着,喉咙哑得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心脏早已经被剐得千疮百孔,拼凑不出任何完整的地方。
云及月低下头,娇颜一片平静:“我想休息了,你可以出去吗?”
她甚至根本不在乎他的道歉。
她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再度将江祁景刺得伤痕累累。
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早点睡。”江祁景喉结绷着,憋出似是关心的四个字。
曾经信手拈来的黏腻情话在这一刻都忘得干净。
那些话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消耗掉了云及月对他的爱。
他回想起来只有厌恨入骨。
云及月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江祁景站起身,又低下头,刻意加快了语速,好像是担心她厌烦不耐:“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吗?”
“你等我有什么用。”
“我不会打扰你的,”江祁景不在乎她的冷漠,眼巴巴地看着她,“可以吗?”
云及月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神情拖着一抹淡淡的懒散:“你住院的时候门外有行人路过,行人会问你的意见吗?不会。所以你也不用问我,我不想和你自作主张的行为沾上什么关系。”
“行人”两个字没有带任何感情,像是在伤口上撒的盐。
江祁景抚了抚掌心的血痕,愈发刺痛,只能强迫自己略过这个词语,全当她的话是允许的意思。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挽留,将她喝完粥的餐盒拿起来离开了病房,还轻轻地关上了门。
……
云及月从床头柜上拿过药,和着水全部吞下。
她低烧未退,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或许真是因为太晕了,才会好脾气地和江祁景说这么多话。
不过把那些话说完了真开心。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她才二十五岁,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肆无忌惮地浪,先浪到六十岁再说。
云及月打开手机,给秦何翘发消息让她早点回家。
秦何翘:【你什么时候出院?】
云及月:【明天。今天太晚了,我好懒:)】
云及月:【还有,我怀疑宁西收了江慕言的好处,但不确定。你先跟李医生说一声,让他暂时换个助手。等我把证据找到了再说。】
秦何翘:【OK!】
往下翻,云野的消息早已经刷屏了。全是复制粘贴的一句话:【小公主醒了吱一声。】
云及月:【吱吱吱!】
继续往下翻,何女士又拐弯抹角来打探消息了:【宝贝怎么回国了啊?水土不服吗?】
看来云野把她住院的消息瞒得很好。说起来,何琣和云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失忆了。
不过不知道也好,省得多余的担心。反正现在已经已经走上正轨。
云及月便扯出水土不服作为理由,顺带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何琣又问:【那宝贝最近是准备待在国内吗?】
既然都水土不服了,那短期内肯定不能再出国。云及月应了下来。
她退出聊天框,便看见了“江慕言”的名字。
江慕言发来了一个定位,显示他半个小时前已经回到了京城。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话。
云及月决定明天再回复他。今天太困了,先睡觉。
…………
夜很深,江祁景处理完郑思原远程发来的消息后,在监控室里值夜班的助手走了出来,轻声问:“病人家属,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有空病房吗。”男人声音低哑,竟让人从烟嗓里听出一丝弱气。
他昨晚为了等云及月一夜不睡,如今又在病房外熬到了凌晨两点,只有在中途休憩了几个小时。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不眠的高强度工作,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云及月那些话的影响力。
江祁景现在很需要睡眠,需要把自己堕入一个没有意识的状态里,才能逃避铺天盖地的愧疚。
曾经因为误会有多少记恨,现在就有多少加倍补偿回来的愧疚。
可是一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就是和云及月有关的画面。她第一次见他,分别,嫁给他,最后……病房里静静地看着他。
让他回忆着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放弃云及月,像是种慢性折磨,不够致命,却从血液到骨髓都隐隐作痛。
进退两难。
最后只能这样麻木地承受着。
还要在这些痛苦中抽出一个还算冷静的空档,小心翼翼地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云及月对他稍微改观一点。
云及月抛弃他这个事实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他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能挽回云及月,他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半个小时后,@明都集团的官微凌晨上线,发了一条迟来的澄清,撇清了明都总裁江祁景和席暖央的绯闻。
每段话都有理有据,言语间将两人的关系定性成了甲乙双方,并顺带按照一二三四点挨个解释流言,将席暖央擅自传出来的那些东西一一击破。
但这封澄清书没有用多余的笔墨声讨席暖央这个无关人等,也没有其他清者自清、威胁网友的常规操作。
而是在最后一句,清楚地写着——
“江祁景本人对这封迟到两年的澄清公告,以及两年来这些绯闻对云及月小姐造成的伤害深表抱歉。他愿意接受云河集团任何名誉索赔,以此恳请云小姐的原谅。”
任何索赔。
任何。
没人敢相信,这个代表着无穷尽损失的词语,竟然出自以冷硬狠辣手段著称的江祁景。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开始,江狗疯了:)
所以接下来的节目应该叫做《疯狗追妻先是火葬场后是乱葬岗》(?),你们肯定猜不到他能疯成什么样子嘻嘻。
(置身之外的)云及月:人淡如莲.jpg
第44章
病房依旧是与世隔绝般的安静。
第二天, 阳光顺着窗户微掩的缝隙爬进室内里, 带来了朦胧淡薄的光。
云及月起床后用了次体温枪,36.6°C, 已经不再发低烧。
她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发现了眼睛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眼圈,差点没背过气去。
——为什么昏迷了这么久还会有黑眼圈啊!?
更可怕的是病房里连遮瑕膏都没有, 她只能顶着这张素净的脸和人见面。
李梁文听到呼叫铃便及时赶了过来,问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最后一个是:“可以记得起选择性应激失忆前发生的事情吗?”
“可以。”云及月睫毛在白瓷般的脸蛋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那些记忆如流水般在脑海里划过。
她出奇镇定, 像是在看一场无伤大雅的电影,“非常清楚。”
李梁文愣了一下,甚至有些讪讪:“……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病人可能终生都会留下应激性反应。”
他站起身:“那复查定在下个月十一号吧。秦小姐已经代替你签字了,你收拾好就可以出院。”
“谢谢。秦何翘昨天有跟你说你的助手宁西的事情吗?”
李梁文:“我知道。昨晚值班的人已经被我临时更换了。为了不打草惊蛇, 我让宁西在家帮我整理某文献的资料。如果证据显示秦小姐所说属实, 宁西真的违背职业道德泄露病人隐私,我这边会走法律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