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医院,”谢臻舒了口气,“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反正我……”
听筒里的声音打断:“阿臻,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
谢臻蹭了一下鼻尖,“哦,那你想来就来吧。”
他与秦蔓上次见面,是今天春节期间,年初二。
当时姥姥说秦蔓回X市看他,他差点信以为真,换了一个一身利落干净的衣服。
到了地方,看到狭小的客厅里,人声鼎沸热闹,秦蔓哄着趴在沙发上的四五岁的小姑娘,那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给姥姥敬茶,三代同堂,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他像多余的一个。
后来,他才晓得,年初二这天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秦蔓哪里是看他,是回娘家。
挂了电话后,谢臻沿着走廊去洗手间,掬了一碰凉水往脸上扑。
他双臂撑着光洁的瓷砖台面,抬眸看见镜子里的反光明晃晃,发梢上一滴水,滑落到了鼻梁上。
……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谢臻陪姥姥吃完流食,主治医师进了病房问情况,秦蔓拉着朱胜楠推门,进来了。
谢臻收好碗碟,丢进垃圾桶,对着门口那温婉淡雅的中年女人叫了句“妈”,那扎着牛角辫的小丫头在妈妈后面有点怯生生。
纵然是至亲的母子,长时间不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多& * zwnj;时未见,气氛分外疏离冷漠。
秦蔓跟谢臻点了点头,缓解尴尬似的,到主治医生那儿了解情况。
林阿婆精神少好了些,与女儿打了声招呼,配合医生的问诊。
谢臻对小丫头没什么恶意的,垂眸半蹲下来,笑着给她张开手臂,“楠楠过来,让哥哥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小孩子记性不好,认生,半天想起他是谁了,小短腿迈开,亦步亦趋地扑了过来,扬起灿烂的笑脸,“哥哥,好久没见你啦!”
“真是长高了,还重了点呢?”谢臻扬笑,一把把小丫头抱起来放到飘窗下坐着。
两个人一块儿玩,她才不打扰姥姥。
五分钟后,医生出去了,林阿婆侧过脸瞥了眼外孙和外孙女,强撑虚浮身体,拽了下秦蔓的衣摆,一个眼神指过去。
秦蔓回头,“谢臻,你带妹妹下去吃早饭吧。”
“知道了,”谢臻不耐烦,头也没抬起,只顾笑着对小姑娘,“楠楠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捏着肉呼呼的下巴,“汤包!”
他应好,直接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林阿婆指着床边,“你坐这儿。”
秦蔓:“妈,您还病着呢,有什么回头再说,身体重要。”
“回头再说,回头你得在我面前才行啊?”
秦蔓惶恐噤声,坐下,“那你说……”
林阿婆靠在床背上,声音依然虚弱,语气却十分强硬:“秦蔓,我也不转弯抹角了,那头十年你是怎么过的,阿臻跟着你是怎么过的?”
犹如被戳中了命门,秦蔓脸庞一热,稍稍压低了头。
林阿婆缓了缓,即便声速很慢,也要都一股脑倾倒出来:“……当时阿臻才那么小,还专程问我,‘是不是妈妈有新的人照顾就会开心快乐’。后来你再婚,他也是一句不满意的话都没说,真心实意地想你重新开始生活,他对楠楠什么样,你不是没看见。你现在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了,你想用这些去逃避,去忘记过去的伤痛,我理解。但你别忘了,谢臻也是你的孩子。”
“我没忘……”
“没忘?那哪有那个当妈的,狠心把孩子丢在别的城市,不闻不问?”
“我是忙啊,而且楠楠还小,她……”
“朱胜楠没了你一天就不行?谢臻一年见你几次?”
“我……”
林阿婆摁掉眼角的浑浊,“……你总觉得你命苦十来年,那谢臻呢?他不苦?他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又何其无辜?”
秦蔓不赞一词,埋头沉寂了 * 好久好久。
第35章 喜欢与咳嗽
第二天早上, 苏慕善照常开门去市立图书馆,迎面跟谢臻他们撞上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女人,一身温婉知性的浅绿色连衣裙, 长发柔顺微卷, 体贴地搀着阿婆,踩着台阶慢慢地上楼。
谢臻还是上次见的打扮, 眼睛仿若不甚在意,在后面跟着,却半抬胳膊护着老人的后腰,似乎对女人有些不信任。
苏慕善站在四楼平台处等他们上来,轻轻叫了声, “阿婆,谢臻……”
“善善这么早,去哪?”看到她,林阿婆勉强笑了笑,又介绍身旁的女人, 声音点浑浊, “这是谢臻的妈妈。”
“也是我的妈妈!”一个小女孩从谢臻后面凑出脑袋, 声音轻快明亮。
小女孩穿着改良版的洛可可式公主裙, 两绺小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声音甜美, 姗姗可爱, 俨然是在快乐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
苏慕善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眼下略带青色, 奕奕的神采被淡漠所取代,薄唇抿成了细线,仿若把所有的言语封锁。
没有讶异太久,她回身, 笑应了句阿姨好,解释约了朋友去自习。
林阿婆平日热心健谈,但这会儿身体不健朗,夸她几句懂事爱学习,另外谢了那日同谢臻一起送她去医院。
闻言,秦蔓笑了笑,“那还是要多谢善善了,我和谢臻舅舅不常在X市,姥姥还承蒙照顾了。”
苏慕善摇了摇头,“没事,阿婆平日也很照顾我的,我……”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
“说够了没?”
忽然一句没好气的。
众人皆是一顿。
苏慕善顺着看过去,谢臻即便站在最后,但他身量已与成年人无异,挺拔显眼,脸色凛然,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不逊。
秦蔓沉吟片刻,又笑盈盈,“……那就不留你了。”
苏慕善微笑,“嗯,阿婆阿姨再见,谢臻……再见。”
仓促的告别后,擦肩而过,她扶着红漆扶手,快步下楼而去。
楼梯里有人声回荡,这家人的对话继续往耳朵里飘着。
“人家急着要走,你留她干嘛?”
“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邻居选择可以不留,但我们不能不问啊。”
“那姥姥呢?听您跟人客套,一直在门口站着?”
老人轻咳了两声,“……阿臻,别跟你妈犯冲。”
小女孩又哭了,“呜呜,你不许凶我妈妈!”
啪的一声,防盗门碰上,话语声中的混乱复杂都封闭在了另一个空间。
苏慕善垂着头,从忽然安静的空气里,咂摸出几分道不明的孤寂。
而后几日,她没有再与谢臻碰上。
每天早上七点对门会开,四十分钟后又会碰上,她很清楚着那两次关门声, * 是谢臻外出给林阿婆买清粥,也清楚他一直还没走。
至于那个女孩好像在第二天,被她的父亲开车接走了。
那个男人敲门时,是谢臻开的门,他开了门后自己反而全身而退,让出了给那一家人叙话的空间。
要问苏慕善怎么知道?
大抵因为她对隔壁的动静格外敏感,再加上那天站在厨房的窗前,看到了他走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
*
晨光明媚,透过窗格栅,天花板映出光影的韵律。
苏慕善刚睡醒,秦思思的电话打了过来,“今天咱们要不休息一下,不去图书馆了。”
“怎么了?你想去哪玩吗?”
“今天,我忽然想起来……是贺惟的生日。”
苏慕善揉了揉惺忪的眼,捞过眼镜戴上,霎时清醒。
今天取消的何止图书馆自习,连同一起出去玩,应该也没她的份。
果然,秦思思嗫嚅起来,吞吞吐吐半天。
苏慕善失笑,“好了,你们玩得开心,刚好我今天想一个人去书店转转。”
挂断电话后,换衣洗漱,苏慕善八点多出了门。
一味书屋离家也近,她吃完早饭又去买书,回来到小区时方九点,太阳还不算太烈,她一路踩着绿荫走到楼栋前。
行至三楼半,水泥台阶上晃着绰绰的光影。
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那影子倏地定住,一动不动。
苏慕善心头一沉,微偏过头,放轻脚步往上走。
这段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那人的胳膊线条清晰,抵在转角的扶手上。
“……谢臻?”下意识说出他的名字。
谢臻蓦地痴怔,若无其事兀自收了手机,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