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夫人拉开门,面无表情地向着门外的人点一点头,步履平缓地离开了。
蒂芙洛站在门后,叹一口气,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过来,扣在门边,顶住了将要阖上的门。
蒂芙洛呆呆地后退,看着门被一点点重新推开,露出埃里克苍白而讥诮的脸。
“果然,还是要我走啊。”王子的声音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我……”蒂芙洛不知道怎样回应他,只好拿出她惯常的冷脸。
埃里克脸上的讽刺越发明显。他不紧不慢地走向蒂芙洛,看着面前的人被他逼地不断倒退。
蒂芙洛再退一步,腿弯冷不丁撞上床沿,一声惊呼,摔到了柔软的被子上。
埃里克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翻滚的恨意和自厌从漠然的眼底破冰而出。
“你认识我的母亲,对吧?”
蒂芙洛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你告诉我我的身上被人下了封印,我就猜到是我的母亲,”埃里克看着面前的少女,“后来我问你……我的母亲为什么要封印我的魔力……你没有奇怪我为什么提到我的母亲,而是开始给我解释……那时候我就想,你应该是认识她的……”
“我……”
蒂芙洛想要说话,但埃里克并不给她机会,自顾自地打断了她,“后来,那条水晶项链碎了,好巧不巧,维克多就找上门来,告诉我艾斯洛德战败……”
他深深地凝视蒂芙洛,“那是条附魔项链,魔法师在其中注入自己的魔力和精神烙印,可以送给友人,通过它来感知和传递信息。项链碎了,就代表魔法师的魔力和精神力消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亡。”
“艾斯洛德自然不止有一位法师,也许另外项链并不一定是她的,但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埃里克的声音很轻,他迎着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恍然之间,蒂芙洛仿佛又看到那个刚刚来到城堡的少年,在她面前倔强倨傲,实际上却单薄又脆弱,“莉莉,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回艾斯洛德呢?”
“因为……”
“其实我都是猜的,”埃里克忽然地微笑起来。
蒂芙洛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的埃里克却突然爆发了。
他欺身上前,猛然扣住蒂芙洛颈,少女一惊,正正对上埃里克恶意翻涌的眼。
“你很嫌弃我吧?我是这样一个畸形的杂种,”埃里克的手越收越紧,脸上的笑也越发令人不寒而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吧?”
蒂芙洛拼命摇头,纤细的手指扣在埃里克的手腕上,她被掐地呼吸困难,艰难地张嘴道,“不……”
“无论是救我还是对我好,全都因为她是你的朋友,”埃里克充斥着恨意的眼眸中渐渐涌上一抹哀伤,如海潮般覆盖住冰蓝的眼底,“从一开始,你找的就不是罗纳尔,而是埃里克……”
“是希尔维亚的儿子……”
蒂芙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怎么了莉莉?”埃里克轻声问道,复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很惊讶吗?我会知道?”
“我原来也只是猜测,”埃里克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很温和,却也很悲伤,“直到我看到了这个……”
他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在蒂芙洛面前展开,上面拓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蒂芙洛呆住了,手指渐渐松开。
王子低低地笑起来,“你要我走,要我去哪呢?去守护她的国家吗?”
那本书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可他从来不敢去翻。
他害怕,害怕那是真的,害怕他真的是□□生下来的杂种。
直到今天早晨,他从床上醒来,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和仅存的一丝希望,去寻找蒂芙洛坚持要他离开的答案。
然后“啪”的一声,希望碎了。
那张纸静静地停在蒂芙洛的眼前,她当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她甚至还能记起,她和那个人一起蹲在地上,看着那人努力地在石碑上刻下这一行字。
“希尔……送给……莉莉……的……桥。”
Chapter 30
埃里克松开手,任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你要我走,我便走。”
“就算你是为了希尔维亚才这样对我,我也很感激你把我拉出泥潭,我会回去的,”埃里克轻声说道,“还了你的恩情,我们就两清。”
他最后看一眼面前的人,转身离开。
——
埃里克走了。
第二天早晨,他带着维克多和马,穿过大片大片的风雪,沿着断崖上的桥离开了寒极。
路过那座石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
直到他们消失在裂谷对面的北境森林,崖边那棵老树上逐渐显现出一个人。
蒂芙洛坐在枝叶茂密的粗枝上,撤去了隐身,少女的鞋尖在空中轻轻晃了晃,从树上跳了下去。
她垂下雪白的羽睫,抬手抚了抚身旁的石碑。
蒂芙洛蹲下来,和它平视,抱住了膝,声音小小的:“希尔,我……他好像讨厌我了……”
石碑当然不会回答她。
蒂芙洛叹了口气,眼神中藏着满满的无措和难过。
“如果……我再去找他,他还会喜欢我吗?”
雪花被风卷得四处飞扬,老树的枝叶嘈杂地吵嚷起来。
少女站了起,望一眼对面郁郁葱葱的森林,那是一个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
此时,正在森林里的埃里克却没有丝毫的难过。
话,当然是说给蒂芙洛听的。
他漫不经心地眼神扫过那些千篇一律的树,不紧不慢地走着,鞋底的枯叶咔嚓作响。
王子殿下可不是脆弱的小可怜,希尔维亚是他母亲的事,不过是让他有些惊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说到底埃里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兄妹乱.伦的产物,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体会到过一丝的母爱,昆特对他更是不闻不问,埃里克早已学会在暴力和凌虐的夹缝中求生。
母亲是什么?他没有任何概念,无爱也无恨。
至于希尔维亚……
埃里克敛眸,他很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国王对塔里的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奇怪关注。他会鼻青脸肿地闯进禁地也不是意外,而是刻意想要寻求庇护。成了便能得到一张护身符,不成,也不过是多挨一顿打,昆特总不能把他给杀了。
不得不说,虽然动机不太光荣,但是塔里那个温柔的女人的的确确是埃里克在艾斯洛德为数不多的温暖。
也因为这样,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蒂芙洛。
那天埃里克连话都没说完就晕了过去,自然没有听到蒂芙洛对他说的那句话。
事实上,王子殿下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便一直犹豫不决,甚至动了他身上所剩无几的良心。
在两人之间跨越种族的巨大差距面前,蒂芙洛无疑是处于劣势的一方,他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埃里克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一想到他死后蒂芙洛还要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漫长的生命中逐渐忘却他,甚至找到新的爱人,埃里克就恨不得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罗切特夫人和帕特明里暗里的阻止是埃里克刻意的放任,他感觉得到蒂芙洛对他的不同,因此并不着急,总觉得时间还很多,足够他慢慢让找出一个合适的方法。
然而上天总是要和他开玩笑。
希尔维亚和蒂芙洛的羁绊比他想象中更深。
埃里克可以不在意谁是他的父母,但他并不清楚蒂芙洛的想法,而与之相比,更令埃里克感到害怕的,是蒂芙洛对他的亲近,到底是来源于希尔维亚,还是来自于他本身。
当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让他回艾斯洛德去时,那根潜意识中早已紧绷的弦便猛然断裂了。
那一刻埃里克才真正感到了慌乱,也终于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卑鄙的内心——去他妈的良心,我看上的东西,就算是死,也要是我的。
不喜欢,也要喜欢,不爱我,也要爱我。
于是在房间里,埃里克掐住蒂芙洛的脖子,对她说出了那番话。是试探,也是手段,王子要她愧疚,要她心软,要她直视自己的感情,分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会容许埃里克对她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