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昱的发丝轻轻扫过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点痒,似乎还有点什么说不清的感觉,他也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因为以前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
温昱在换好药之后又为他穿好衣服,轻轻地扶着他的后背让他躺下,还细心的为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之后才转身离去,这期间温昱也并没有再和他说些什么,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岑庄的感觉越发奇怪了,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那么些不自在的地方是什么了,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当作一个弱者,或者是病人照顾过。
他从小天资聪颖,性子却很慢热,所以他常常给人以冷淡且难以接近的感觉。他又从小被杜老爷收养,因为不是至亲的缘故,虽然衣食无忧,却难免在感情上和细节上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一来是杜老爷平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亲儿子尚且顾不过来,能给自己的照顾当然也不多,饶是如此,他还很是感谢,单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下他并收养他作为义子抚养长大,就已经是他今生都难以偿还的恩情,所以其他的东西他也从未奢求过太多。
二来是因为他自己本身性格的原因,早慧又独立,对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一直很清晰,根本不用外人的督促,自己就会去完成很多事情,所以久而久之,他就成为了杜老爷心目中那个让人省心的养子,也正是因为这种省心,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觉得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做的很好,也不用放那么多的关注在他身上,每次他也果然不负众望,可这也造成了他孩童时期的很多东西都是缺失的,比如说被陪伴,比如说被照顾。
当温昱很自然的把他当个普通的病人那样照顾,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小时候就从未体验过的细枝末节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奇怪,也许他对于温昱来说只是个行动不便需要照顾地病人,可自己这么多年的角色一直都是那个独立省心,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别人的人,所以他自己被这么周全的照料还真是第一次,这是很陌生的感觉,可是他却不排斥,没想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被当作小孩子似的关心和照顾,这种体验还真是前所未有。
这让他感觉有点好笑,也有点异样的温暖。
他转头看着温昱走到火炉旁,为炉子填了一些木材,又取过大氅,坐在火炉边的那张躺椅上,椅子上现在已经铺了一床被子,他坐了上去,用大氅盖住双腿,又从椅子旁边的小圆桌上拿过一本书读了起来。
屋外寒风簌簌,屋内炉火盛盛,很是安静。
岑庄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困意,环境和氛围又是这么适宜睡觉,他便也顺从了内心,沉沉睡了过去。
温昱看似在读书,其实他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也只是随意的翻到一页便再也没有动,反正这里的书他都已读过几遍了,现在翻来也只是消磨时光罢了。
他已经在这云明山隐世独居五年多了,虽说这么几年也误打误撞遇到过一些人,他也都是一直是巧妙地避开,从未理会过,可这次的这个人却不一样,当时他伤的那样的严重,自己要是再置之不理,一定会出人命的,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出手相救,照目前这人的表现来看,也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他也无法确定将来他会不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五年前自己是耗尽了力气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藏匿到这个地方,过了这几年的平静生活,从前那样违背良心,草菅人命的日子,对于他而言实是苦不堪言,即便是此刻想到当时的那种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的日子,他都有点难受,他仿佛又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冷从心底里逐步渗出来,一点一点的浸到全身的各个部分,骨骼里,皮肉里,慢慢的都盛满了那刺骨的冰凉,这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不由的又把大氅往上拉了拉,身子也不由的往火炉边靠了靠,想借此汲取一些暖意。
可是担忧归担忧,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救人,如今也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是寄希望于这个人快些好起来,早点下山去吧。
温昱又随意的翻了几页书,思绪还是乱地厉害,再也看不进去,便索性不看了。
他走过去把灯灭了,和衣躺在黑暗中,也睡不着,只是愣愣的瞪着屋顶。
他又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原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他都已经忘掉了,现在看来却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所有的一切他都清晰地记得,而这几天更是频繁的想起来那些不堪地过往。
原来这么多年,只是自己骗自己所有的都已经的过去了,也忘掉了,可是一切都还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
这一夜温昱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回忆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说了多少遍对不起,那些自以为已经遗忘的过往与鲜血,都在梦中的火光里变得清晰可见,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那些哭天喊地的父母,那片血迹斑斑的土地,他听见自己的呼喊,是那么的虚弱与无力,一遍遍的打在乌烟密布的空气里,再也没了回应。
温昱被惊醒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动荡不平的情绪。
这夜半醒来的不只是温昱,还有岑庄。
他因常年习武练剑的原因,感官极其灵敏,在温昱睡梦中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焦躁的时候,他就醒来了,听到椅子上的人痛苦而沉重的呼吸声,还夹杂着低低的对不起,一声声的听起来是那么的自责与悔恨,这样的情绪在漆黑的夜里被更加的放大,可偏偏温昱却怎么也醒不来,只是徒劳无功地一遍遍说着。
这会听到温昱大口地喘气声,知道他已经醒来了。
岑庄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很自然地出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椅子上不舒服,到床上来睡吧”,可是说完之后他自己就有点楞住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邀请一个陌生人和自己同床共枕,这再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他向来不喜和人在身体上有太多的接触,他也知道床就这么大,如果温昱睡上来,两人势必是挤着的,身体的触碰也更是免不了的。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这床都是人家的,为了自己身体的恢复,温昱已经在椅子上委屈了挺长时间了,现在他在椅子上睡觉会做噩梦,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到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原本就是利索当然的,而现在反观自己,却像是一只鸠占鹊巢的鸠一样,还不让雀上来睡觉,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况且温昱也不一定会上来,最后他又想道。
黑暗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句,温昱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这是岑庄的声音,也没再说什么。
他快速的平复着自己乱糟糟的情绪,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本来他也是不准备上床去睡觉的,可或许是自己现在的情况太糟糕,或许是岑庄的声音太温和,又或许是自己需要些什么来安抚自己,他竟然听到自己不由地“嗯”了一声,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
虽说那是自己的床,可是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满身是伤,不管是为了他养伤,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和别人共睡一张床的习惯,他都不应该答应的。
可他还是下意识的就听从了那个怎么看来都不是很合适的提议,答完之后,他也只是楞了一下,有点不自在之外,也竟然没有其他的感觉,更没有后悔。
听到温昱的声音后,岑庄也是一愣。
他观察温昱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可这会他还是答应了,这也看出来他本身的状态已经很差,差到不由自主的要靠近另外一个陌生人来寻求安慰,想到这里,他甚至又为自己先前的提议感到一丝庆幸。
于是岑庄尝试着自己往里面挪了挪,空出床边的一块位置给他。
温昱抱着大氅和枕头走到床边,他能不甚清晰的看到床上已经为他空出了一块位置,便把枕头放下,转身躺倒那里,果真还是挺挤的。
岑庄在他躺下的瞬间,又往里面挪了挪,身体也变得有点紧绷。
温昱也很不适应,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人共同睡过一张床。
“你别动了,小心伤口,我睡觉老实,这点地方就够了”温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