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满心欢喜,我也想看看这山川江河。
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此一去,我再也没有了看寒水峰的机会。
青蝉的毒粉撒过来的那一刻,我丝毫没有犹豫,如同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公子,我依旧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我躺在公子怀里,听见他震彻谷中的嘶吼,我想,若是死了,想必公子会记住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公子疯了似的拉着连翘,让她给我解毒,公子知道我在意这张脸,可他比我更无法接受,我的脸变成不堪入目的样子。
所幸连翘说脸可以恢复,眼睛却是无能为力。
我当时万念俱灰,正如公子所说,我还想陪他去好多他想去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寒水峰是什么样子。
可是听到公子那样伤心,没日没夜守在床边,生怕我跑了似的,时时拉着我的手。
我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只有大力回握住公子的手,这样的他,我又怎么舍得离开。
寒归和莫轻雨一样,是个温暖的人,他年少早慧,我那时几乎不出房门,他便经常替公子来给我当说客。
我渐渐也接受了事实,至少我还活着,还能陪在公子身边。
比起莫轻雨一生只能换来公子一声‘大哥’的遗憾,我算幸运了许多。
有一日谷外来了人,我让寒归带我出去,我听到上官叶也来了。
公子有些兴冲冲的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此时,上官叶微微一顿,我猜他一定是朝我的这里看了一眼,我感到身上闪过一道寒光。
我知道,公子西域之行已是定局,我不想一个人被丢在没有公子的地方,便趁公子心软之际,求他带上我。
其实我多心了,即便我不张口,公子也断不会丢下我,可能他比我更离不开彼此。
我们去了暮苍之巅,公子在那里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他不再手不离剑,每天的正事便是缠着上官叶让他消气。
公子那样聪明,又怎会不知上官叶根本不会真的生他气,可公子就是愿意装傻哄他。
他总觉得自己让上官叶受了很多苦,可我曾听连翘说起,他为了上官叶不惜顶撞夫人,身上两道鞭痕如今还在。
也许是因为起初的那两年里,他没有记忆,对上官叶并不好,他一直愧疚于心。
他对上官叶的迁就程度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有一次寒归说想吃鲈鱼和螃蟹,公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行,阿叶他不能吃这些。”
直到寒归说:“爹爹,我跟他又不在一起吃饭,你紧张什么?还有,你可知父亲他不喜吃什么?”
公子竟被寒归给问住了。
此后几天,在公子的百般讨好下,寒归才稍稍顺气了些。
还有公子对那上官明廷的忍让,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对公子说话时总是极不客气,我好几次都想让他永远闭上那张嘴。
虽然那个明廷对我倒是很好,他一跟我说话便会结巴,一次两次是这样,次数一多,我便猜了个大概。
我本不是什么单纯良善之人。
有一回他对我说:“关外的月亮是垂在头顶的,漫天的繁星,没有群山遮挡,美不胜收。”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虽然瞎,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为我细数风景。
我告诉他:“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公子便是我的明月星辰。”
他似乎言语未尽,可我并没有耐心,我这一生所有的软弱和迁就,都是留给公子的。
即便他对我并无半分不纯之心,我靠着他的时候,他也会揉着我头发,告诉我,他把我跟寒归一样疼爱。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公子疼爱我更甚。
所以当明廷再一次问及要护着我,做我的眼睛时,我告诉他,我不需要眼睛。
“我看过这世上最美的景,其余的尘世我已不想装进眼中。”
我这样跟他说。
☆、番外2
穆寒水最近在和阿叶闹别扭。
起因是阿叶脖子上的一个吻痕,穆寒水觉得那个印迹来路不明。
寒归问他:“就像是爹爹脖子上经常有的那种印迹吗?”
结果这一问,寒归便叫自己爹爹丢到院子里,练了大半日的袖子底玄丝。
即便是攸宁百般求情也没用。
事实上,寒归说的没错,所以才刺激到穆寒水,搞得他越发生气。
那日他本来酒后微醺,便迷迷糊糊先睡了,醒来时阿叶不在,他也未在意,可他出去溜达了半日,也未见阿叶。
问了门中弟子,说门主一早就去了药房,上官左使作陪。
穆寒水还纠正那个弟子,说道:“往后在我面前,改口明左使,我不想听上官左使几个字。”
门中弟子见惯了他为所欲为,何况是门主的人,谁敢不回一句是。
“这阿叶该不是又受伤了瞒着我。”穆寒水嘀咕着来到药房。
刚要推门的时候,便听到阿叶的声音低低的传出来。
“先不要让寒水看见。”
“是,门主。”是明廷的声音。
穆寒水心想,什么东西不要我看见,我还非看不可。
“哐——”门应声而开,青席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明廷背对他,几乎是跟阿叶贴在一起坐着。
倒是阿叶,看见他进来,往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穆寒水过去一屁股坐在案桌上,搭着明廷的肩膀,朝阿叶挑挑眉,“藏什么呢,拿出来我看看。”
阿叶扫了一眼穆寒水搭在明廷胳膊上的手,不悦道:“你先出去。”
“啊?”穆寒水指着自己,问道:“阿叶你,是说我?”
明廷赶紧拿开穆寒水的胳膊,笑道:“有劳,有劳。”
穆寒水起身,瞥了眼阿叶的脖子,语气不善道:“走就走,捂好你的脖子,丢人现眼。”
阿叶叫他说的一滞,手摸到脖子,下意识求助明廷。
穆寒水早没人影了,明廷爬过去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退回去坐好。
“怎么回事?”阿叶问。
明廷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主上的脖子叫谁给啃的,我看方才门主夫人的样子,你估计要倒霉了。”
阿叶摸着脖子,表情难看至极,颇有些憋屈道:“还能有谁。”
明廷小心道:“可我看他的神色,好像不是啊。”
阿叶藏在身后的手转过来,手心里托着一只受伤的小柴犬。
他继续上药,低低的说了一声:“酒品不好也非一日两日了。”
穆寒水回柒筑之后,怎么着都不对,躺在榻上嫌太舒服,出去躺在树上,又嫌花开的太好,招惹了蜜蜂。
攸宁泡了一壶茶来到树下,问道:“公子是不是又跟谁闹别扭了?”
穆寒水烦躁的翻了个身,道:“不要总把老子说的跟个女孩子一样,谁跟他闹!”
“那这是怎么了?”
穆寒水手垂下来,绕着攸宁的头发玩耍,半天道:“我今日去药房找阿叶,发现他屋里藏人了,你说什么人不能光明正大的见我,非得藏起来。”
攸宁默了半晌,才道:“公子是如何知道藏了人,若真如此,何不当时便问,说开了不是更好。”
穆寒水道:“屋里就他跟明廷两个人,可我分明听见有另外一股呼吸声,那呼吸虽轻,但我肯定没有听错。”
“算了算了!”穆寒水从树上跳下来,打量着院中这棵大梨树,去年冬日来时光秃秃的,转眼已经满树繁花,他突然眼珠一转,勾住攸宁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只是见攸宁听完后点头,还笑着应合他。
穆寒水半卧在树下,长长的喊了一声:“莫寒归。”
书房里的寒归闻声,放下手中的软笔,整理好衣衫,来到毫无形象可研的穆寒水面前。
先是行礼,然后道:“爹爹有何吩咐?”
穆寒水摆手,“你去替你老爹跟那上官叶传句话,就说,我最近心里不痛快,不想见他,叫他莫要来烦我。还有,最好也不要派人来蹲点偷窥,否则要是被我抓住,我便扒光了他们,再将他们吊在山门前三日。”
寒归嘴越努越长,最后道:“此番话,有辱斯文,孩儿不去。”
穆寒水似笑非笑的看他,慢慢转着手腕上的袖底玄丝,说道:“当真?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本等你传完话,我便打算趁闭门不出的这段时日,将这玄丝功教与你,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乐意,那便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