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灯亮着,穆寒水一进屋便瞧见攸宁神色不宁的站在圆桌旁。
“怎么了?”穆寒水问。
攸宁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屋外,才退回来关上门,急步过来抓住穆寒水的胳膊。
低声道:“公子,你白天去的地方就是百花谷禁地,那里面有去无回,你不要再去冒险了。”
穆寒水道:“你怎么知道我白天去了那里?又怎会知道那是禁地?”
“……公子……”
“是大哥对不对,他跟踪我,又打发你来阻我。”穆寒水道。
攸宁抓着穆寒水不放,只道:“大公子并无加害公子之心,许是为了公子好。”
穆寒水挣开手臂,径自沏了一杯茶,悠悠道:“大哥是没有害我之心,可你就不曾想,若是那里面真无甚稀奇,大哥何以这般费尽心思阻拦。”
攸宁被问的一时哑声。
穆寒水又道:“原本我也只是偶然遇见,好奇想着进去瞧瞧,不成想引得大哥这般紧张,看来那地方,我是非进不可了。”
“公子!”
“攸宁。”穆寒水沉声道:“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攸宁退开两步跪在地上,道:“攸宁不敢,请公子恕罪。若公子一定要去,攸宁陪您一起。”
穆寒水取过桌上的剑,起身往外走。
“你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穆寒水晚间用饭的时候,从莫轻雨那里顺来几粒避开障气的药,胡乱吃了一粒,蒙了面尽量避开这些花进去。
约莫走了一里多花田,穆寒水隐约瞧见点点荧光,像是萤火虫却是不动。
此处已没有那黑色的花,穆寒水便用轻功往前行了数丈。
原来那点点星火根本不是萤火虫,乃是一落简院,光便是这竹屋里透出来的。
穆寒水屏气听了半晌,院中只有一人独居,此人呼吸时重时轻,走路时脚步虚浮,不是大病便是大伤。
突然,一道女声遥遥飘来,穆寒水被惊的不轻。
“有客既来,何不进屋一叙。”
穆寒水知藏不住了,便飞至院中,抱拳道:“在下路过此地,无意叨扰,冒犯了。”
屋中人并未请他入内,只道:“我还好奇,除了谷主是谁还能从我那片花田中,安然无恙的进来,原来是您啊。”
☆、第 39 章
窗纸上烛火映出一个剪影,穆寒水听对方语气像是知道自己是谁,他一时猜不准是何人。
“姑娘既知我是谁,那在下,请教姑娘芳名?”他问。
屋内之人并未回他的问题,只自顾道:“那花名唤往生花,周身剧毒,你可知自己,为何能毫发无伤的从中而过。”
穆寒水心道,自己早已服了避除障气的药,自然无事。
“你所服之药,不过是用来避开平常毒障,谷中人人会制。”屋内之人又道。
穆寒水不由皱起眉头,若真如她所说,莫非……
穆寒水下意识看向自己手中的悲寞剑。
屋内的女子又道:“没错,三年前他外出回来,带着这把剑,谷中人不解,他为何日日对着一把剑出神,那把剑跟着他一千多个日夜,自然沾染了他的气息。”
“你以为躲着他来禁地,他却连这些小事都替你周全。”
她痴痴的笑了一声,没了声音。
穆寒水心下惊奇,这女子对往事这般知之甚详,想来定是一位故人。
忽地,穆寒水急声道:“你是青蝉。”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几月前青蝉来请莫轻雨回谷,说话便是这种语调,只是那时候声音喑哑的不似这般厉害,短短数月,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窗口的人影起身,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门口的女子轻纱覆面,长发挽起,身上是百花谷女侍的服饰。
她从台阶上盈盈而下,俯首跪地,道:“一别数年,都不曾好好与公子道一声别。”
穆寒水扯掉自己来时所覆的黑色面巾,轻轻一笑,道:“道别。青蝉,你该跪的不是我,是母亲。”
青蝉没有回话,头却垂的更低了。
穆寒水道:“当年母亲假意叫你被百花谷掳走,委你重任。可你却甘心在此绾发为妾,母亲到死,都没有收到过你传回的任何讯息。”
“可笑我当年还不忍心你被母亲利用,多次与她相争,要将你救回。”穆寒水的手被夜风吹得有些凉,他说这些并不是想同青蝉翻旧账,他只是有些伤心。
青蝉为大哥叛出离修山,若真得了她想要的也罢了,可如今她却在这禁地虚耗年华,他既生气又替她伤心。
从禁地返回时,已到了后半夜,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穆寒水不知道自己在院中站了多久,青蝉一直跪在那里,她说了好多话,全是他不知道的事。
他只觉耳旁嗡嗡乱响,身边人说什么他全然听不到,脚下时高时低,偶尔还会撞上什么东西。
眼前那样黑,他听见有人叫他,声音很急,他想张口回答,对方却像是听不见一般,依旧自顾的喊着。
是了,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别人又怎么听得见。
这一觉,穆寒水仿佛睡过去好多年。
他睁开眼,呆呆的望着床顶的纱幔,一时记不起身处何地,又是什么年岁光景。
攸宁连着唤了好几声公子。
穆寒水才缓缓的偏过头,问道:“是攸宁啊,我怎么在这儿。”
攸宁回道:“前天夜里公子许久未归,攸宁放心不下,便去禁地入口等公子,整整一夜才见公子失魂落魄的出来,我都吓坏了。”
“前天夜里,竟过去这么久了。”穆寒水念叨。
攸宁心中惦记穆寒水为何从禁地出来便如此,又念及他的身体,便起身端过来清粥,道:“公子先吃点东西,大公子这两日也担心坏了。”
穆寒水躲开攸宁递到嘴边的瓷勺,问道:“大哥在哪儿。”
攸宁收回了喂粥的手,跪在脚踏上,不说话。
穆寒水吸了口气,怒道:“你若总是这副样子,干脆便滚回长安去,免得叫人看了心烦。”
攸宁猛抬起头,不可思议的望着榻上的人,双眼里蓄满了泪。
穆寒水从来没有大声跟他说过话,何况像这样凶他。
连翘闻声不对,急匆匆进来,伏到穆寒水身边,握住他的手。
“公子刚醒,莫要再动气,前天夜里公子晕倒在禁地出口,还是攸宁公子背您回来的。”连翘道。
穆寒水却像是对外界所有的声音都充耳不闻,只重复道:“大哥在哪儿。”
连翘回道:“公子昏睡两日,大公子便说禁地不详,昨天夜里一把大火,烧了入口处的那片黑色花田。火势此时还未退去,大公子亲自动的手。”
“你说什么!”穆寒水猛的从榻上起来,因着两日未曾进食,险些又跌回榻上。
连翘将人扶住,却被穆寒水一把挥开,自顾地抓走了衣架上的外衫,眨眼间便出了房门。
连翘急道:“公子他怎么了?”
攸宁摇头,道:“我那日见公子魂不守舍的出来,唤了他许久都不曾应声,后来便晕倒了。醒来之后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们去看看。”连翘扶起攸宁。
穆寒水跑到禁地时,火势还在蔓延,好像要将整个地面都要烧干似的。
莫轻雨背对着他站在火焰前,好像随时要被吞噬一般。
穆寒水在看见莫轻雨的瞬间,脚下像是坠了千斤石,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每一步都那样艰难,他一步一步的,许久之后才站到莫轻雨身后。
“……大哥。”
眼前人身躯明显一顿,却没有回头。
“大哥。”穆寒水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穆寒水越过莫轻雨,离火海只一步之遥。
莫轻雨一把将人抓住揽进怀里,沉声道:“你做什么!”
从两人认识到如今,莫轻雨说话从未大声过。
怀里的人将莫轻雨大力的推开,两人之间隔了尺许。
“莫轻雨。”穆寒水唤这一声,声音并不大,却红了眼眶。
“莫轻雨。”
“莫轻雨……”
到最后哽咽的几乎发不出声了,囫囵扑进莫轻雨的怀里,将人死死的抱住。
穆寒水不管不顾地埋在莫轻雨怀中,头发散开着,衣衫也未穿戴整齐,狼狈极了。
莫轻雨叹了口气,将人环住,轻轻拍着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