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穆寒水收到暗卫的飞鸽传书,阿叶已经平安抵达门中。
他也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出发去南诏。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大地生绿的古道上四匹骏马悠悠前行。
风拂过面上,交缠着懒洋洋的日光,很是惬意。
穆寒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剩一半不到了,干脆仰头又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
连翘笑他:“这方圆几十里可不像是有镇子的,公子喝完可就没了。”
穆寒水胳膊撑在马儿的脖颈处,懒懒的半趴着,笑道:“没了就去农家蹭,好言好语的讨要,他们看我生的如此好看,定会心软。”
攸宁一直跟在穆寒水身侧,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穆寒水,跟他一块儿看这人间山色。
☆、第 37 章
这一路,穆寒水心中惦记莫轻雨,却没有加快行程。
连翘催他,他便用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是为常事,诸如此类的话搪塞过去。
他见攸宁这一路格外高兴,连月色照在林间这样的情景,他也要痴痴的看上半晌。
这天夜里,他们到山间一处猎户家中,正赶上主人要出去守猎坑。
猎户为人爽朗,说让他们几个自便,左右家徒四壁,只几扇屋顶完好,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等户主走了,穆寒水便在院里起了一个火堆,几人搬来篱笆小凳,围着火堆烧地瓜吃。
周遭隐隐有虫鸣,夹杂着柴火的霹雳声,火光照的他们眼睛异常明亮。
攸宁和连翘缠着穆寒水给他们讲一些江湖趣事,尤其是穆寒水十三岁下山后的那几年发生的事。
穆寒水连哄带骗,半真半编的,说一些滑稽有趣的事,攸宁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还会冒出许多问题。
忽的,穆寒水转头对攸宁道:“攸宁,你还不曾见过寒水峰呢,那才是我的老巢,山上四时风景,时时如画,你去了定会欢喜的忘了自己叫什么。”
攸宁知道穆寒水打趣他,便不服气道:“我不信,哪有公子说的这般邪乎。”
穆寒水偏要他信,便道:“不信啊?那我们拐个道,先带你上趟寒水峰瞧瞧,然后再去南诏。”
攸宁猛地抬头,傻乎乎的笑,好像马上便能脱口而出应一声:好!
那是穆寒水长久生活的地方,他当然想去看看,可也只是一瞬,攸宁又恢复了神色,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先去南诏,等回来的时候再去寒水峰,正好那时还可以避暑气。”攸宁最终道。
穆寒水想了想也是,也不急这一时,便也点头说好。
“南诏回来就带你去。”他道。
“好。”
这一路越往南走,攸宁和连翘的身体渐渐开始不适。
穆寒水总拿江湖人还娇气来挤兑他们俩,其实心里担心的要命。
攸宁自小在长安,到南诏境内时身上起了疹子,大夫说是受了潮气。
偏穆寒水是个行踪不定的,五湖四海哪里都去过,到哪儿都跟家一样熟,岁枯便更不必说了。
等他们把南诏境内好玩的地方,都差不多去了个遍时,才盘算着去拜访他的大哥。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溪涧旁休憩,攸宁咬着一个穆寒水咬过一口的荞麦包子,捞起一颗小石子往水中一扔,水溅了穆寒水满脸。
穆寒水反应过来,也掬了一把溪水,作势往这边来,结果人没到跟前,水漏了一身。
攸宁赶紧从溪石上跳下,摸出帕子要给他擦衣服上的水珠。
忽的,穆寒水脸上的笑容一僵,揽臂将攸宁扣住转了个身护在身后,往溪石处瞥了一眼,急急的喊了一声:“连翘,过来。”
连翘提起鞋子点脚飞至穆寒水身旁,穆寒水抬臂将两人护在身后。
岁枯站在穆寒水离穆寒水半步的位置,闭目探听林中动静。
穆寒水听了片刻,似乎松了口气,低声道:“我有故人到访,你们乖乖在我身后即可。”
话音刚落,林间入云的参天古树上,缓缓落下两个人影,那树高的仿佛人是从天而降。
人未露面,声音先到:“既是故人,小穆盘居南诏数日,为何不来看望为兄。”
声音从林间各处透出来,似是破了一块琉璃球,琉璃碎珠洒落到每一处。
听着清脆舒心,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莫轻雨脚尖落地,衣带飘诀,他今日破天荒穿了蓝色衣衫,系着一条浅蓝色发带,余下的头发散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支尺八。
身后跟着一人,模样倒是标致的很,只怕是跟莫轻雨一样的深藏不露。
穆寒水抖了抖衣衫,拱手道:“大哥别来无恙。”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违心,莫轻雨并不是无恙,他整个人苍白颓然,瘦的有些过分。
莫轻雨上前扶他,笑道:“无恙。”
穆寒水眼睛略过他手上的乐器,问道:“我向来知道大哥擅短笛,却不想还精于尺八。”
那支尺八,通身选用是上好的桂竹,歌口处以象牙镶嵌,看得出它的主人为制作它,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莫轻雨低头,拇指抚过上面的洞,一个一个的,无谓道:“尺八所出之音苍凉辽阔,像是身处漠北一眼无边的荒原上,我在其间,无甚阻碍,多自在……”
穆寒水揽过莫轻雨的肩膀,笑道:“这有何难,大哥想去塞外,我陪你去,什么时候都成,我们一起骑马,我教大哥打猎。”
莫轻雨偏过头看他,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他晒的红扑扑的脸给逗笑了,总之,莫轻雨抬手帮他理好乱发,笑着说他胡闹。
这样一番折腾,穆寒水才想起身后还有三个人,便移开步子。
回头对攸宁和连翘道:“这是大哥,攸宁见过的,连翘是第一次见。”
攸宁朝两人分别见了拱手礼,莫轻雨点头回应,身后之人倒是很认真的抱拳回礼。
可他在给连翘回礼时,动作一滞,眼睛若有似无的扫过地面。
连翘并未抬头,不甚在意,穆寒水顺着他的目光过去,却看到连翘罗裙下露出的半边光脚。
连翘方才正在溪水里玩水,听到他喊,抓着鞋子便飞了过来,一心思顾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连鞋都忘了穿。
真是头疼,这丫头不曾下山,也未接触过旁人,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避嫌。
穆寒水跨了半步挡在连翘身前,回首命令道:“把鞋穿上!”
连翘哦了一声,见穆寒水神色正经,便急忙穿好鞋子。
莫轻雨轻笑,抬起手上的尺八轻轻敲了一下身旁下属的头,道:“非礼勿视,规矩白教你了。”
“这是莫隐。”他回头对穆寒水道。
莫隐囧了一张脸,怎么也不是,穆寒水看着只觉得好笑,大哥养的死士,竟也会露出这番神色,倒是新鲜。
穆寒水只好道:“大哥不必怪他,是连翘不懂事。”
“还不谢过二公子。”莫轻雨道。
莫隐行礼,道:“谢过二公子。”
穆寒水将人扶起,和莫轻雨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这莫轻雨明显就是吓唬莫隐。
“跟我回谷。”莫轻雨抓过穆寒水的胳膊,不由分说的转身便走。
穆寒水被抓上马驰出了好一段路程,才挣扎着问身后的莫轻雨。
“我不去我不去!去百花谷我还有命出来么?你父亲……”
穆寒水可是知道,以前莫轻雨接近他做的那些事,全为他父亲所迫。
莫轻雨不能违拗他父亲,自己又怎能再跟去给他惹麻烦。
岂知,身后之人勒马的手徒然一紧。
继而道:“他死了。”
穆寒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因为莫轻雨周身的气息在说了这三个字后突然冷了下来。
他从来都是温和儒雅,说话分寸有礼,却将父亲的去世用这样淡漠的语气说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未曾听大哥提起。”穆寒水道。
莫轻雨继续策马前行,耳边呼过的风带走了他的声音,穆寒水隐隐只听得他说:“死者已矣,不提也罢。”
百花谷的入口处是一片竹林,林间常年弥漫着障气,听说好些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在此有去无回。
他们无一例外的,连这片竹林都不曾穿过,更遑论得见百花谷实貌。
下马后,莫轻雨将一颗甜丝丝的药丸给穆寒水服下。便抬手将人自腰间扣住,往障气弥散的林中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