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抱起穆寒水,穆寒水看了一圈,说道:“这里是爹爹的书房,是不是爹爹又要关我一个月。”
说着脸已经皱成了一只包子。
阿叶这才觉得父亲不对,方才被父亲拎着的时候他闻到了血腥气,他刚要问父亲,却见他转动了案桌上的一方砚台,墙上突然多出来一扇门。
他还来不及多问,便被拎着进了那扇门,里面是很深的一个通道,拐了几次之后,阿叶的父亲又打开了一扇门,是一间屋子,里面放着很多吃的和水,还有一张铺设干净的床铺。
这次没有再往后走,父亲将他们放下,抓着阿叶的肩膀,道:“叶儿,听爹说,你要护好弟弟,等爹和你穆伯伯来打开石门,你们方可出来,听到没有?”
穆寒水这时候也隐隐觉得有些害怕,急的抓住阿叶的手,咬着下嘴唇,轻声道:“上官伯伯,我爹爹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啊?”
上官锋蹲下,揽着寒水,哄他:“他很快就来,你在这里不要乱跑,听叶儿的话,等上官伯伯和爹爹来接你们。”
阿叶大概明白外面发生了不好的事,他看着父亲跟穆寒水说话的样子,好像穆寒水才是他的儿子,这样问声细语的待遇,自己从未从父亲这里得到过。
他不禁问道:“若是有旁人进来怎么办?”
上官锋站起来,道:“不会,刚才走来那一路机关重重,外人即便打开了书房的机关,也决计到不了这里。你护好弟弟,若……若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
阿叶突然跪地,道:“孩儿明白。”
上官锋嗯了一声,最后摸了下阿叶的头,转身出了密室。
他们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石室内只有一个极小的通风口,里面的水和干粮没有了,穆寒水总说看见爹娘来了,而且看见的次数越来越多。
阿叶好几次想出去看看,给穆寒水寻一些食物回来,又怕自己出去之后把坏人招惹进来。
带着寒水他更不放心,他还没有保护好寒水的能力。
穆寒水枕在阿叶的腿上,声音极轻,道:“叶哥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爹爹和上官伯伯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啊?”
阿叶忍着目眩,把人抱在怀里哄:“有我在,小七才不会死。父亲和穆叔叔一定会来的,小七放心。”
穆寒水点点头,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阿叶撑着力气,悄悄拔出了半截佩剑,将手指伸过去在剑身上划了一下,指尖立马传来一阵刺痛。
阿叶很快的收回手,将手指凑到穆寒水嘴边,穆寒水的睡梦里蠕动了几下嘴唇,将阿叶的手指咬在了嘴里。
渐渐地,阿叶仿佛看见了听风小筑的那个没有堆完的雪人,寒水藏在雪人后面,笑着朝他砸过来一个雪球。
那个雪球好像打在了自己手上,有些痛,可他舍不得打穆寒水,也没有力气了,便躺在了雪地里。
最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而后,醒来时他已回了漠北铁骑门,父亲开始闭关,从此再无寒水的消息。
就这样,一过便是八年。
三年前,他十七岁,只身执剑大败门中各坛长老,破出山门,前往中原遍寻故人踪迹。
这时候江湖上正有个满负盛名的少侠,容貌风流,好管闲事。
人人都唤他穆小公子,却无人知其来处和名讳。
阿叶心头隐隐揪疼,这个人,好像光是听旁人议论,他便知道他定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个小时候在树下问他是谁的孩子。
一定是他。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得到了穆寒水在江南消息,却不知道他如今还认不认得自己。
于是乔装受伤,还服了毒,与昆仑奴一起,那些昆仑奴其实都是他在门中的死士。
那一日是七夕,城里夜市花灯,各处人声鼎沸。
他在卖台上,有个白衣少年悠然走近,白衣玉扇,广袖轻飘,身上仿佛罩着一层朗月,眼里装着满城的热闹和繁华,他往台上看了一眼,微微一抬手。
一根玄丝线窜到阿叶手腕处,顿了顿又收回。
穆寒水应该是探到他受伤又身中奇毒,便救了他,跟以往所管过的闲事一样,对他微微一笑,说你自由了。
阿叶以为是年岁久远,他一时未曾想起自己,便告诉他自己叫阿叶。
穆寒水只是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阿叶的眼睛闪了下,抬起头说他无处可去。
穆寒水便随口说:不如跟着自己做个随从。
他想也未想便应下了。
穆寒水一愣,随即扶他起身,阿叶看着他,觉得他的眉眼跟当年一样,只是清瘦了很多,一举一动倒真的有了少侠的模样。
因为要救他,穆寒水断了江南之行,改道去了南诏百花谷。
穆寒水说:“你的毒我只能压制,要彻底清除,只能去百花谷。”
百花谷栖身南诏,善制毒,他们通常只杀人不救人。
他们在百花谷的入口站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一个少年人穿透林中障气翩然而至。
他喂他们吃了一粒药,带他们穿过竹林,再后来,阿叶便失去了意识。
只知道百花谷少主替他解了毒,穆寒水逃似的拉着他出了谷。
他们走出好远,还能听见竹林中有声音传出:小穆,为兄等你回来。
这是千里传音,听得出此人功力甚高。
此后他便一直跟着穆寒水游历江湖,穆寒水也从未认出他,也未提及过幼年之事。
有一次他为保护穆寒水露了武功,穆寒水当时笑着说:“我以为,你打算将这一身功夫藏我一辈子呢。”
他抵着头没有回话。
穆寒水又问他,为何有这种功夫,当初还会受伤中毒。
阿叶微微抵着头还是没有回话。
穆寒水大概习惯了他沉默寡言,没有再追问,却给了他一把佩剑。
银白的剑鞘,剑身透着寒光,上面刻着清欢二字。
“主上。”他道:“为何待我如此。”
穆寒水笑道:“什么,你是说带你去百花谷解毒,还是这把剑啊?”
阿叶回道:“全部。”
穆寒水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仿佛多年前,我在哪里见过你。”
阿叶不禁问道:“那主上可记得小时候的事?”
穆寒水似乎想了半晌,方道:“小时候的事,我能想到最早也是六岁以后的事了。”
“那之前呢?”阿叶急道。
他问的有些过于刻意和紧张,穆寒水狐疑的看着他,道:“你向来不爱说话,怎么对我小时候的事似乎很感兴趣?”
阿叶微微低头,回道:“属下失礼了。”
穆寒水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过随口一问。六岁之前,六岁之前竟一点记忆也没有,大概是我天生愚笨,那时候还不会记事吧。”
到此阿叶才知道,原来穆寒水是把他彻底忘了。
他陪了他两年,始终没有想起。
右手食指处有个不大却很深的伤疤,当年躲在石室里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伤口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感染恶化了,便留下了这个疤。
他还记得当年眼里最后一幕,穆寒水昏睡,嘴里含着他割破的手指,还有他苍白的圆脸。
耳边是轰隆隆的声响,阿叶想,一定是父亲和穆叔叔来接他们了。
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阿叶看见来的是长大后的穆寒水,他冷冷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要搭救的意思。
又一声巨响,阿叶站起来去追穆寒水。
小七!
他往前一扑,手触及冰凉的地板,风吹的他一个激灵。阿叶抬起头,半晌才搞清楚,这里不是石室,他也长大了,原来那轰隆声是外面起了惊雷。
窗户没关,风吹着斜雨进来,打湿了地板。
这里是扬州客栈,原来方才是梦里。
☆、第 18 章
屋外大雨如注,也不知时辰。
阿叶抓起剑,到穆寒水的房间外,里面还隐约传出碰杯交谈声。
原来他们的一场酒都没有散,他却在梦里过了许久。
阿叶退开几步,站在廊下,抱着剑靠在廊柱上,大雨浸的他满身湿透。
天雾蒙蒙亮起来的时候,屋内有杯盏跌碎的声音。
接着便听穆寒水醉醺醺道:“阿叶,阿叶在哪儿……”
阿叶回头,面对着房门刚要伸手推开,便听莫轻雨道:“小穆,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