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蛟停在不远处的湖边,眼睛闪过迟疑——他见过这副画面,不过,白衣人有一头黑发,而这人头顶一片程亮,显然是个和尚。
容蛟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倏忽睁眼,望了过来。木鱼声和佛音没有停止,这貌若好女的和尚只看他一眼复阖眸,清淡淡的,仿佛容蛟只是一片落叶,只是听他经文中的众生一员。
附近除了容蛟没有一人,他可是说给花草树木听的?
容蛟觉得有些诡异,这片地方陌生得紧。他想了想盘腿坐在湖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湖水,好像能一眼望见湖底似的。
他在湖心昏迷,记得见过一个高大的白衣人,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秘密都在湖底。
这和尚念了多久的经,容蛟便在这儿待了多久,一边聆听和尚敲木鱼的频率,一边蹲在地上望着湖面发呆。
这干净清澈的活水,居然连一条鱼也没有。
他见过的白衣人是不是此刻就在这湖底的石头上,和尚的经文是不是给对方听的?
白衣人是在练功吗?
湖里没有鱼虾,是对方的功法导致的?
一连串的问题徘徊在脑海中,容蛟不敢再盯着湖水看了,若白衣人真的在湖底练功,对他的视线一定很敏感。
两个时辰后,木鱼声和佛音都停住,石头上的素衣和尚站起来,足尖点在水面横渡水潭,姿态优雅,面带微笑,恍若神仙下凡。
他轻飘飘落在何秋色面前,面上无悲无喜,明明是俯视的姿态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不悦。
容蛟仍然蹲在地上,柔顺乌黑的发散落在胸前,肩头,后背,长长的,委顿在地。
他仰着脸,笑靥如花,眼里的光泽宛如鎏金,清脆道:“你在看谁?”
没有问和尚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在给谁念经?
在陌生地方,容蛟并不想处于被动之地,这样含糊不清,宛若废话的开场白是他瞬间能想到的话题。
和尚只静静地,看着容蛟身上的神水宫弟子服饰,微笑道:“贫僧看的是姑娘。”
姑娘?
容蛟垂头迅速瞟一眼身上的装扮,中性风的白衣,披散的长发遮住平坦的胸膛与喉结,清亮柔软的嗓音雌雄莫辨。
果然,不要太冲动能得到不少信息——既然以为是姑娘,身为一个和尚,为什么要主动来勾搭?
他的两只眼睛亮堂堂的,晶莹的五指梳理着胸前的乌发,笑容似有深意:“大师莫非是假和尚?”
“贫僧来自莆田少林寺。”
“哦——”
少林的名声在江湖中十分显著,容蛟一下子想到出自莆田少林的“七绝妙僧”无花。
据说无花貌若好女,眼前这人不正符合吗?
“我当然知道无花大师出自少林,便是我孤陋寡闻,也听说过妙僧的名头。只是和尚念完经就当回寺庙才对,哪有跑来勾搭姑娘家的?”
“贫僧正是要回寺庙了,”无花没有因为容蛟的话而生气,他的眼睛很清澈,比这面湖水来得透明,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不正经的和尚。他声音清朗道:“贫僧几日讲经,都不见听众,一时见了姑娘,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望姑娘原谅。”
无花的说辞正当得不得了,容蛟来的时候,这里确实没有一个人。
看样子,无花应该是个涵养极高的人才对。
大概是先入为主,容蛟却总觉得他另有目的。
他观此处风景甚美,亭台楼阁点缀谷中,应是江湖一处势力,但绝不是和尚住的地方,应是此间主人邀请这和尚来说法讲经。
他看和尚好像把他当成这里的一名人员,想必是身上的服饰原因,又言之凿凿唤他姑娘,想来这山谷是女子们的组织。且规矩森严,不得见外男——和尚讲经,都不许人观看。
想来想去,唯有神水宫进入名额。
但是,容蛟为什么能被允许留在神水宫?连无花也要准备出去了,更何况在一些人眼里,和尚是算不了男人的。
他的衣物都换了,不可能没发现他是男人!
想到这,容蛟的脸色变了,双手不由攒紧衣襟。
神水宫向来不允许男子进入,他能留在这,必然要经过此间主人的首肯,也就是宫主水母阴姬。
所以留他在宫中的原因是什么?
昏迷前见的白衣人……白衣人……
他倏地盯向湖面,使劲盯着湖中一个点,似乎就能看清湖底面貌,似乎就能看到湖中心竖起的白石头,似乎就能看到盘腿练功的水母阴姬。
他已经很确定了。无花讲经必定是给水母阴姬听的,所以水母阴姬此刻就在湖底,此刻就听着容蛟和无花的对话。
说不定正睁着眼,穿过碧绿湖水,冷冷地看着他们。
姬冰雁给的情报中,水母阴姬正是在不能得罪的第一列名单之中。她的武功之高,令天下人闻之变色。就连姬冰雁听了脸色发白的沙漠石观音,在听到水母阴姬的名字,手指都会发抖。
容蛟心下一骇,深知水母阴姬一旦有什么目的,他难以抵挡。武力强到一定地步,便不惧阴谋,况且能修炼高深的武功,其智力也不缺乏。
他眼一转,压低声音,妥协般对无花说:“我便先回去了。”
容蛟相信,“七绝妙僧”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一定也发现了,听经人就在他讲经的不远处。
所以,与容蛟的对话中,他没有一丝漏洞。
这让容蛟深信,无花在水母阴姬眼皮下,在以为容蛟是神水宫弟子情况下,还来勾搭,心中必有算计。
容蛟还没有回到小木屋去,一转头便远远看见四名美丽的白衣女弟子衣袂飘飘走向岸边的素衣和尚,她们的服饰正与容蛟一般。
四名女弟子围绕在无花身边,分别封锁四个方位,一步一步带他出谷,期间女子们皆神色冷漠,一言不发,宛如四座冰雕。
有些明白这俊俏和尚为什么找上容蛟了,容蛟比她们会笑,有问有答,比她们像活人。
☆、神水无情
回到小木屋,没多久,进来一娇美小姑娘。
他刚回来,就有人上门,容蛟也不惊讶,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小姑娘甜甜地笑着端来饭菜,眉眼间保留十五六岁的天真,实在是一副好套话的脸庞。容蛟一套甜言蜜语下去,直把小姑娘逗得满脸红晕,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透露几分。
原来,是神水宫的使者将他抱来,也是她亲自换的衣物。听说使者的脸色冷冷的,好像很不待见他。
小木屋,是属于小姑娘的弟子房。容蛟住在这里,她便与师姐妹挤去了。
谷中也有很多间弟子房,有些也是木屋,有些是阁楼,有些是竹楼,反正都是合了弟子自个的心意。
分布在谷中各处地方。
再有,那来讲经的无花的确是水母阴姬邀请的,她是个神秘可怕的人,同时也是虔诚的居士。
这就有意思了。
晚上很快来临,夜晚很长,容蛟想起联系兄长飞歌,摇了摇种下蛊虫的左手食指,一共摇三下,是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平安的意思。
屋里没有使人打发时间的闲书,他合衣躺在床上,出神盯着屋顶。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过窗纸柔和了脸庞,一条人影忽然静悄悄地映在窗上。
容蛟心头一凛,翻身坐在床头。
白衣人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令人胆颤的凉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敢发誓,如果不是白衣人故意让他发觉,直到天亮,他都不能发现桌边竟然坐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十分恐怖,就算从床下爬出一个鬼头,也比不上她带出的威压。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容蛟半点不知,可一旦看见她,便会发现这人的存在感异常强烈,通身的气势瞬间把容蛟笼罩进去,他感到很压抑。
空气中透着一股湖水的咸湿,容蛟曾见过她在水中练功,现在回想起来,脑海中的纸片一样的印象顿时有了变化——她练功时,双掌笔划间,周身的湖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如果有人与她比试,恐怕会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正如投身在洪流之中。
容蛟很明白,这般可怕的人,万万不能招惹。
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水母阴姬指风一扫,桌上红烛不点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