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入晋?他怎么不知?哼,又是齐方瑾的学生,真是阴魂不散,看来处理完颜俞还得再处理一个。狄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得此名士为师,世子将来必定学富五车。”
秦文隅没觉得他是在夸自己,反倒被他皮笑肉不笑的吓退了一步,秦景宣撑住他后背,不让他露出怯色,说:“世子进去吧。”
秦文隅连话都不说,赶紧跑进了殿里,往日他从没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故而秦正武颇为不满,轻轻皱眉:“跑什么?”
秦文隅立即站住,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嗯,”秦正武应了一声,“何事惊慌?”
“儿臣,遇见了狄先生。”
“狄行有什么好怕的?”秦正武不以为意,“有什么事?”
秦文隅双手捧着自己昨天写的文章:“这是功课,请父王过目。”
秦正武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什么聪明盖世的人,平日对他的功课也并不放在心上,却不想今日扫了几眼,却震住了:“这是你老师教你的?”
“是。”
秦正武看着文章开头那句“大君任法而弗躬为,而事断于法矣”,似笑非笑,心想这齐方瑾迂腐刻板,倒教出了这形形色色的学生,也是有趣。
“儿臣想要老师留下。”秦文隅似乎发现父王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可怕,大着胆子道。
“嗯,”秦正务随手将文章还给他,“你说留下就留下。”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陈毅)
冯凌见到秦文隅归来,正想旁敲侧击地问几句朝堂上的事,却不想,这孩子失魂落魄,他突然心一软,忙问:“世子怎么了?可是文章写得不合王上心意?”
秦文隅茫然地摇摇头:“父王说,先生可以留下。”
“嗯,”冯凌心中一片柔软,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干脆把孩子抱起来,“那世子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因为别的事情挨骂了?”
秦文隅先是一惊,因为身份的关系,在他记忆里,是没有人这样抱着他的,可是僵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这样挺好,便把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了冯凌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蹭得冯凌发痒。
冯凌好笑,知道自己心急了,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苛求他这么多做什么?自己八岁的时候读个书还磕磕绊绊的呢!“既然无事,先生给你说新的书,好不好?”
秦文隅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便点了点头。
可是,讲新课也不能阻止秦文隅走神,一开始冯凌还当他是孩子心性,又去见了一回父亲,便不与他计较,只是短短半小时内,他已走神了好几次,冯凌也真是看下去了。
“世子,世子!”冯凌手中的戒尺在桌上敲了一下。
秦文隅猛然回过神来,见冯凌拿了戒尺,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挨打,看也不敢看对方,只怯怯地应了声:“先生。”
冯凌暗自敛了怒意,沉着气问:“世子今日可有心事?”
这是先生第二次问了,不如说给先生听吧,秦文隅纠结了一会,缓缓开口:“先生,学生今日听闻一事,心中疑惑,望先生指教一二。”
“你说。”
“昔日颜相为父王出谋划策,连取洛辅五城,后并相三国,又助父王取得南楚八城,晋国方有今日鼎盛,但如今父王对颜相起了疑心,要行鸟尽弓藏之事,学生不知是否正确,此为一惑。此外······”
“你说什么?”冯凌不可置信,但是秦文隅太单纯了,他连撒谎都不会,偷懒半个时辰就要一脸愧疚地来认错,怎么可能捏造得出这种话?
秦文隅以为冯凌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颜相于我晋国有功,而父王却要杀之而后快,是否可以?”
“当然不可!”冯凌斩钉截铁地回答,他颤抖着,克制着,“还有什么?”
秦文隅不知他二人是兄弟,被冯凌激动的模样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回答:“还有,狄先生以离间之计挑拨颜相与蜀王的关系,可为上策?”
“小人所为!”冯凌咬着牙,他的兄长春日出兵南楚,正是炙手可热,如今大半年过去,便已是此番光景,晋王未免太凉薄。
“先生······”秦文隅这些天都没见过冯凌如此激动的模样,这会都快吓哭了。
冯凌招招手,让秦文隅到自己跟前来:“世子别怕,先生只是不耻于狄先生所为,并非迁怒于你。”他看着有些懵懂但已隐约知道此事不可为的秦文隅,心里仍然抱着些许希望,耐心道,“若将来世子为王,臣子为晋国劳心劳力,世子必要厚待他们,不可行此等刻薄之事。今日之事也许王上另有苦衷,但世子将来万不可如此。此外,若有仇敌,堂堂正正胜他便是,暗地里使绊子的事,君子切不可为。”
秦文隅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先生要救颜相吗?”
救,自然是救,那是带着他长大,夏日赏荷摘莲冬日共鼎取食的兄长,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颜俞赴死?只是他如今仅为世子师,不争权不夺利,可不料,兄长就要遭人所害,他却连相救的办法也无。
半晌过去,冯凌头顶仍然一片愁云惨雾,只得起身道:“世子今日阅毕此书,我晚些来抽查功课。”
“是。”秦文隅恭恭敬敬地送冯凌出去,又回到案前埋头读书。
冯凌心中烦乱,秦文隅的话是否属实他不敢轻易确定,于是又辗转打听近日三国的动静,只知道狄行已前往魏国,项起大约也已入蜀,应该是收相印去了。
来不及了,若狄行挑拨离间的书信已送达,兄长呆在蜀国便是死,但他无法,只能求助他人。
按说冯凌找魏渊是最快的,颜俞还佩着魏国的相印,魏渊又是魏王的侄子,但他自小与魏渊不亲,徐谦教他读书识字,颜俞带他去玩,唯有魏渊,从未与他有何特别的事情发生,况且魏渊是他映游姐姐的夫君,他不忍让齐映游担心丈夫在外涉险。
冯凌一念之差,最终把信写给了徐谦。他不会知道,他这一瞬间的决定,导致了多少阴差阳错的事与愿违。
项起到蜀都时,颜俞便已经知道结果了,本以为秦正武还要叫自己去询问一番,见面三分情,见到了他再把黑的说成白的也行,但是他没想到,秦正武居然没有给自己一个辩驳的机会。
难不成这次真的冒进了?罢了,反正他本来就要分裂三国的。
项起是很尊敬颜俞的,颜俞有才,又不端着文人的架子,比狄行好相处,此番受命前来,他也很为难,张嘴张了白天,实在说不出让他交出相印的话。
倒是颜俞主动将晋国相印取出,交到他手中:“有劳将军替我归还相印。”
“颜相,我是个大老粗,只能奉命行事,也帮不上你的忙,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去跟王上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王上一定会听你的。”项起额头皱出了一个川字。
颜俞心想自己对项起倒也没有特别之处,得他这般信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以后大约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了,笑着说:“项将军,此后我便不是晋国的相了,你唤我表字定安即可,战场凶险,望将军多加保重。”
项起笨嘴拙舌的,实在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有一句:“颜相保重。”
赵飞衡得知此事,连忙来问事情是不是没有按计划进行,颜俞也不是很意外,只是前段时间狄行太消停了,搞得他都忘记这人搬弄是非也很有一套了。
“无妨,不过提前分裂罢了,我须走一趟北魏,这个盟友,我们拉不到,东晋也别想得利。”
“我跟你去!”
“翼之,”颜俞今日不似平时自信,反倒忧心忡忡,“此后你莫要与我亲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飞衡不明所以,颇为生气,“这是要与我生分了?还是嫌我蜀中太小,供不下你这尊大佛?”
“翼之,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只是我看王上刚继任不久,对整个蜀中既想牢牢握在手中,却又不愿意相信任何人,这种时候,你越是与我亲近,他越是忌惮我们,到时候恐怕我们两个都要束手束脚的,又谈什么安定天下拯救生民呢?”
赵飞衡没有他这般敏锐,如今竟是听他说才察觉,他那侄子确实不像他王兄,坐在殿上,神色中充满了不信任,又想到颜俞这般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心中不免感伤:“你放心,我答应过王兄的,不论什么情况,定保你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