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大佬不好当(7)

就在那时,他见到了齐方瑾,进了齐宅。

“我也记得我小时候,”颜俞知道冯凌大概听不明白,但是他想说给自己听,“家里很穷,常常吃不上饭,娘亲带着我来到安南,来到齐宅大门前,让我乖乖在那里等她。其实我都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老师,怎么会知道齐宅门口一定有人会捡我回去,其实她不知道,她甚至连安南的内城都进不去,她只是觉得安南是都城,齐宅的门看起来那么漂亮,也许里面住的是豪民也说不定,她是在赌我活下去的机会。”

“我记得飞快的马蹄踏过田野,带着火,他们一过,村庄就要烧起来。有很多孩子跟我们一样,父母都死了,被杀死的,饿死的,什么样的都有。我还见过长矛,很锋利,一下就能捅穿人的身体,我爹就是那样死的,他连话都来不及说。我爹死的时候,我娘和我躲在在远处的草垛后,她捂着我的嘴,让我别哭,可是我一抬头,就看见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我们一路往安南走,路上无数的女人带着孩子,就像我娘带着我那样,我们,跟你也差不多,流亡路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家破人亡,穿着很旧很破的衣服,很多天都吃不上饭,有人饿死在路上,还有人,真的跟别人换孩子来吃。娘亲见了,抓着我就跑,其实她吃了我也可以的,至少我也不用挨饿了。”

“能在齐宅活下来挺好的,突然就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读书认字,但是老师,兄长,他们好像不明白,战争,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会说百姓无辜,会说要规劝帝君,但是他们不知道,每天都有好多人死去。”颜俞转过头来,脸上尽是泪水,“凌儿,你说是不是?”

冯凌听懂了一些,但又不全懂,他能感受到兄长很伤心,自己也很伤心,于是他挪过去一点,两手挂在颜俞脖子上,搂住了他。

颜俞抱着他,像抱着年幼时的自己。

这样低沉的情绪直至秋日赏菊时才淡了些。齐方瑾看得出来颜俞心情差,特意将去年埋在地下的酒启了出来,叫徐谦三人来饮酒。

前院有成排密布的菊花,那是魏渊栽下的,每年秋天便是魏渊最快乐的日子,对着夕阳与秋菊,等着清风与叶落,生命便是这样的宁静。

魏渊抱来了琴,一身白衣端坐于院落一侧,琴声在寂静的院子中悠然作响,仿佛下一刻就可以羽化登仙了。

徐谦忍不住赞道:“春生秋实,商声主西方之音,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不过渊儿生性泰然,秋声亦不足以动摇······”

“哇!这个酒好香!”颜俞跑来,打断了徐谦的话,脸上竟出现了消失多日的笑容。

徐谦和魏渊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在意俞儿的无礼。

师徒四人围着矮圆桌坐下,傍晚的秋风送来夕阳最后的暖意,童子将酒装入酒爵中,先温好再送上来。徐谦给齐方瑾斟酒,颜俞的眼睛一直跟着由上自下的细水流,酒香丝丝缕缕地飘出来,混合着院子里的菊花香,仿佛是夕阳的味道。

齐方瑾轻拍着他的背:“俞儿喜欢吗?”

“嗯嗯。”颜俞连连点头,一双眼睛简直挪不开了。

齐方瑾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由着他去了。对于其他的学生,齐方瑾总是能说出一二三来,但是对于颜俞,他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

颜俞自小长得好看,人也聪明,不知多少人说过“非池中之物”,齐方瑾的欢喜和赞赏都是真的,可担忧也是真的,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人震骇不已。若是从前有这样聪明的学生,齐方瑾定然巴不得他早日入朝为官,大楚再度中兴定然有望,可是颜俞······

于是他想,再好好教吧,俞儿还没有加冠,一切都来得及。

“唉?我呢?”颜俞看了好久才发现,别人都有酒,就他没有,徐谦更是故意气他似的,将觚中酒一饮而尽,完了再给自己继续满上。颜俞怒了,干起了告状的勾当,“老师,你看兄长!”

齐方瑾多少有点心疼,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也不许徐谦逗他了:“谦儿,莫要欺负俞儿。”

徐谦闻言笑着放下自己准备要喝的酒,重新取了只干净的酒觚,正要给他满上,却见颜俞飞快端过自己刚放下的酒觚,仰头就喝,没有一点情趣,完了还舔一圈嘴唇:“兄长的酒好喝一些。”

徐谦看着他湿润的嘴唇,手一抖,酒便洒出来了。

“俞儿可喜欢菊花?”齐方瑾问。

颜俞飞快地丢下酒觚,转头去瞅菊花,开得虽烈,却不大能提得起劲儿,转头说道:“菊花虽好,但俞儿喜欢梅花多些,最好还是红梅,在冰天雪地里一枝独秀,傲雪凌霜,逆流而上!”

“倒很有骨气。”齐方瑾笑道,“谦儿喜欢什么?”

徐谦将手收进宽大袖子里,认真回答:“桃花。”

齐方瑾赞道:“宜其室家。你们几兄弟,最喜欢菊花的当属渊儿。”

魏渊这才将视线从菊花丛中移回来:“菊花甚好。”

齐方瑾叹了口气:“俞儿要逆流而上,渊儿却避世太过。”

“那可不是,”颜俞来了兴致,絮絮叨叨地说起魏渊的事,手舞足蹈地学着魏渊捻起花瓣的样子,“要是有花吹到我们书室里头,兄长必定要感叹一番,生从何处来,自往何处去,是到了归家之时,兄长,是不是这样?”

颜俞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其他几人逗得笑个不停,魏渊一边摇头一边斟酒,眼神里尽是无奈。

“老师,”大家还没笑完,颜俞又抱怨道,“院子里没有梅花,兄长们可以在院子里看到喜欢的花,唯独俞儿不行!”

大约是被逗开心了,齐方瑾一口应承:“好,哪日谦儿得空,给俞儿在院子里栽一株梅花。”

徐谦没来得及应声,颜俞便蹬鼻子上脸:“要红的!”

“行,都依你。”徐谦都快笑得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定捷的出场推迟到这一章了,主要是孟孙一事改了,所以相关的内容会跟着变一点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钺)

那日的酒喝到深夜,徐谦来回逗颜俞,引得颜俞一声声地求他:“兄长,快给我一口!”徐谦不给,颜俞便转身去抢魏渊的酒,那酒觚里,盛满了月光,颜俞一仰头,喝下一个月亮。

颜俞酒量浅,喝到最后已是醉醺醺的,恍惚间听见魏渊道:“开战了,老师游学的计划得推到明年了吧?”

“嗯,”是齐方瑾的声音,“大约明年春天吧。”

什么什么?颜俞迷迷糊糊地想着,什么游学?老师又要出去了吗?我呢我呢?

齐方瑾辞官后每隔几年就要出去一趟,到各个属国去游历一番,甚至会在一些城池停留聚众讲学,一般只带着年纪较长的学生在身边服侍,年纪小的就留在家里由仆人照顾。颜俞从来没有跟着出去过,对此事向往已久。

这下硬是顶着酒意醒了,却也不找老师,反倒晕乎乎地扎进了徐谦怀里,连滚带爬地往徐谦身上钻:“兄长不要丢下俞儿!”

又把众人逗笑了一回。

徐谦伸手揽住不停地往自己身上蹭的颜俞,心里也被搔得痒痒的,那滋味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初冬之时,徐谦为颜俞在院子里移植了一株红梅,叶已落尽,仅有光秃秃的枝干。颜俞坐在书室的窗边便能看见,徐谦两手泥巴,袍子上也沾了些许。颜俞“吭哧吭哧”地把书桌移到了魏渊身后,以后有事没事便可跟魏渊一块儿望窗外,等他的梅花开。

冬渐渐深了,徐谦看他日日这么等着,便告诉他这一棵梅树今年不会开花,别等了。

颜俞耷拉着脑袋,像被北风扫过的院子,没有一点精神:“为什么呀?”

徐谦满心无奈:“今年刚栽下去,哪有这么快?你安心念书,明年就能看到梅花了,听话。”

颜俞的牛脾气上头了:“可我要今年就看到!”

徐谦摇摇头,兀自读书去了,剩下颜俞一个人还在想如何看到今年的梅花。

冬日晚上,他们兄弟几个是不会在院子里玩闹的,安南虽处南方,但是冷风自远方扫来,在院子里站上片刻便能全身发抖,因而吃过晚饭便各自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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