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大佬不好当(110)

“将军让我同您说,唐元和林广都不见踪迹,今早查问了郎中令府邸中的人,说是林广带着唐元逃了。”

颜俞心里头“咯噔”一下,虽然知道灭楚不会这么顺利,但是终归不太舒服,唐元顶多阿谀谄媚,林广却是毫无底线,他带着唐元逃,还不知道要给后面的残局带来多少变数。

不过如今,他想也没用了。

“继续查吧,”颜俞起身,“李道恒呢?我想亲自送送那位大楚帝君。”

按理说李道恒应该要押送回蜀都处理的,但是一来赵恭说过赵飞衡可以便宜行事,二来颜俞竟不知怎的,并不愿意让李道恒忍受囚车和斩首之辱,想让他死在安南,留个全尸。

赵飞衡听说此事,便立刻赶来了,他自然是不解,但是也习惯了摸不清颜俞的想法,反正李道恒总是要死的,至于怎么个死法,又何必在意?

“我同你去?”赵飞衡说。

“不必了,城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之后还有南楚未归顺的城池,你就别跟着我了。”

赵飞衡不大放心,颜俞笑说:“不如,兄长陪我去吧。”

魏渊这一天沉默了太久,且与他过去宁静悠然的沉默不同,这种沉默里充满了随时要离开人世的可能,颜俞想找点事情给他做,分散他的注意力。

魏渊没有拒绝。

魏渊和颜俞一同走在前往牢狱的路上,脚步声一下一下,似乎特别响亮。魏渊终于开口:“俞儿,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你与兄长还在,我便还有念想。”

早先颜俞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生怕他伤心过甚,如今魏渊一提起,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和徐谦已经离得这么近了。

他终于要去面对徐谦了。

颜俞笑笑,拉着魏渊的手,彼此安慰。

南楚皇族均已下狱,曾经的大楚帝君李道恒在牢狱里还保持着几分帝王之风,铺满干稻草的地板坐出了明堂的气势,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去看来人是谁,好似仍在等着别人给他通报。

直到魏渊和颜俞站在了牢门之外。

“颜俞,果然是你。”李道恒并不觉意外,除了颜俞,有这么通天本事的人可不多了,“自从你逃走后,予日日后悔,没能把你吞吃干净!”

李道恒的吞吃干净就是字面意义,他在这牢狱中,不止一次地想过,他那一天该把颜俞和李未一起剁成肉酱,一口一口吃掉,这样,他的大楚就不会灭了。

可是,那时候他又怎么会舍得呢?

颜俞懒得跟他斗这一口气,淡淡地说:“阶下囚,可以不必自称予了,省得折煞。”

李道恒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予一日是帝君,便一生为尊,今日便是死了,也是至尊之躯。”

薛青竹按照颜俞的吩咐端了案器前来,其上放置了一壶酒和两个酒觚,颜俞自袖中掏出牢门的钥匙,准备开锁,魏渊拉住他:“俞儿,还是兄长去。”

“无事。”颜俞神情淡然,“哗啦”几声打开了牢门,接过薛青竹手中的酒案,放在李道恒面前,随后端坐于地,与他相对。

“大楚最后一位帝君,送你一程。”颜俞在两个酒杯中斟满了酒,酒无毒,只是提前在李道恒用的酒觚上浸了毒。

李道恒还不至于蠢到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样的死法他也给过别人,可是他常常觉得,一杯毒酒,实在比不上烹杀或车裂痛快。不是死的人痛快,是他看得痛快。

颜俞给他这样的死法,还真是,仁慈。李道恒嗤笑了一声。

薛青竹和魏渊在牢房门口看着,若是李道恒突然跳起,他们便立刻冲进去,总之不能让颜俞陷入危险之中。但是颜俞却浑身放松,他听着李道恒的笑,心中明了,他已无反抗之心。

李道恒看着眼前的两个素面陶觚,比起自己平时用的实在太差,料想里头也没有什么好酒,他就在这样荒唐的对比中明白了,大楚气数已尽,就是亡在自己手里的。今日他一死,此后历史长河中便再没有楚这个朝代,他一生荒淫无耻,莫说为人君之心,哪怕连为人之心都没有,可竟在临死前生出了些许对列祖列宗的愧疚。

颜俞自然猜到他在想些什么,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有时候不一定对,但是临死之人心中所想却必定与以往不同。李道恒虽荒诞不经,但毕竟是一代帝君,更听人说这是位对艺术与美人颇有研究的帝君,想必心中所思或有可听之语。

只是颜俞是来给他送行的,不是来跟他聊天的,他端起面前的酒觚,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

看着颜俞仰头的模样,脖劲处线条紧致,若是以双唇细细勾勒描摹,定然是人间妙事。可惜啊,李道恒想,大楚天清十二载,他坐拥这个天下十二年,竟然没有令颜俞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俯首称臣,怎能不令人惋惜?可是至少有过那么一天,是不是?若是来世还有机会,美人在怀,他定将江山拱手相让。

“帝君。”

李道恒轻笑一声,当初颜俞在朝堂上见他,还执拗地不肯叫这一声帝君,如今一叫,可真是讽刺。

罢了,死不过也就那么一回事,一仰头,一咽气,无喜无悲,不痛不苦,有什么好怕的?

李道恒端起那杯酒,手微微有些颤抖,酒水也跟着摇晃,但他仍是笑着看向颜俞:“能得美人相送,予死而无憾。”说罢,一口气将酒饮尽。

毒尚未发作,颜俞站起身:“帝君一路好走。”

李道恒一生见过颜俞三次,马背上懵懂稚嫩,朝堂中意气风发,牢狱里居高临下,他觉得颜俞的模样太熟悉了,他仿佛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三种模样。

直到他倒在地上,蓬乱的头发染上鲜血,他才明白,原来是新生。

颜俞是新生的模样,但他已枯朽。

颜俞头也不回走出牢房,吩咐薛青竹:“埋了吧。”

薛青竹应声称是,但他不大明白,为何颜俞明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却丝毫不见轻松,脸上表情仿佛更沉重了些。

魏渊和颜俞一同离开,外头天已昏暗,魏渊说:“俞儿今夜先休息吧,明日再想别的。”

这安南城里,除了徐谦,还有什么可想?

颜俞心中填满了不安,终于点头答应。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

安南城外,林广一行人往南逃了一日,他要到知夜去,当年他留在知夜的兵马都还听他的话,他要在那里享受一回称王称帝的快活。

唐元被绑在马车里颠了半日,骨头都要碎了,马车里除了他,便是林广的妻儿,十来岁的胖小子眼睛眯成一道缝,突然伸脚狠狠踹了唐元一脚,唐元嘴还被堵着,只紧皱着眉从缝隙中泄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林广的妻子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连制止也不敢。

唐元脑子里迅速转着,林广大约还不会要他的命,否则也不会千辛万苦把他带离安南,可是林广估计是打定主意要自立为王了,难不成他真要当那个叛臣?

不,他不是,他撑死了在史书上留个谗臣的恶名,但是逆臣,绝当不得!

只是如今没有机会逃,他一直呆在马车里,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又谈何脱身?

车舆的后门猛地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唐元紧闭起双眼,耳边响起林广的嗓音:“唐相,往后可就依仗你了。”

唐元从没觉得林广的声音这样恶心,轻佻,最可怕的是,他要逼自己造反!

不行,他不能反!他是大楚的相!

唐元心头震颤,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林广:“郎中令,唐某实在没有什么本事,愧对郎中令垂青。”

林广笑了两声,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把唐元生吃活剥一般:“唐相,可就别再想什么忠于大楚了,再也没有大楚了,若你愿意帮我,保不齐还能打回去,给帝君立块碑,不然,可就连命都没有了!”

“不知郎中令是要在下帮什么。”

“装傻?”林广斜觑着他,“省省吧。”

唐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除了故作冷静以外,竟想不到任何办法逃脱,沉思之际,车舆门又被关上了。

蜀军将安南大小街道都围了起来,虽然不拦着百姓进出,但要防着有人趁夜作乱。当夜徐谦仍旧安安稳稳地睡下,似乎城破国灭都与他无关,次日清晨醒来,徐谦垂着眼眸,吩咐童子道:“将雪水取来,”他朝窗外一望,雪已经停了,树上的雪干干净净的,“罢了,收一瓮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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