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俞在后头远远看着,着实惊讶:“我没有想到,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
“你也不在城中,又怎么能清楚地知道呢?”魏渊安慰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也会很快见到兄长。”
“兄长”这两个字在颜俞心头撩起一阵不该有的颤动,他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说:“先安顿百姓吧。”
安南城里消息传得很快,第一批百姓出城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消息了,甚至不少官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一同离开,林广更是要把唐元绑了一起带走。
“大人,这样会不会引起怀疑?”下人问道,唐元这会已经被堵住了嘴,绑住了双手,他是个文人,即使是最简单的绑法,也挣脱不了。
林广换上日常的衣服,又装了些值钱的东西,吩咐道:“把他脸蒙上,一出城我们就往西跑,人那么多,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要是有人问,就说得了病,会传染!”
林广有妻妾三人,子女四个,但是人太多他带不走,只能把正妻和嫡子带走,剩下的就让他们自求多福了,一时之间整座宅邸哭喊声不停,像是死了人正哭丧。
想出城的不仅是百姓和官员,更有普通士兵,他们也吃不饱穿不暖,这仗又打不赢,留下来做什么呢?因而看百姓一波接一波地冲出城门,心中也起了别样的心思,立即跑去换下战袍,准备混在人群中出去。
卫益早下过令,只有百姓能出城,士兵定要死守安南,但他不知道,即使随便盘查,也抓住了几十个畏畏缩缩的底层士兵,他愤怒不过,只得抓出一人,当众挥剑斩首:“士兵若胆敢出城,如同此人!”
脖颈的热血如同滚烫的美酒,猛地泼洒一地,那些被抓住的士兵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出城的心思也暂且收住了,但同时,也再没有了守城的想法。
卫益忽然累了,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升上心头,却无论如何也驱赶不走——安南,大楚,都守不住了。
齐宅里童子也在劝徐谦离开:“公子,安南城都快跑光了,内城都跑出了不少人,我们也赶紧走吧。”
外头是震天的叫喊声和跑动声,仿佛大地都在颤动,徐谦自然知道可以走,但他只是站在前院里,望着那株新栽的梅花,淡淡地说:“今年安南还没有下雪。”
“公子!”童子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催他,“这安南城,是守不住了,您不走,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徐谦转过头,说:“你吩咐下去,宅里的童子想走的现在就走,趁着城开,蜀军不会杀百姓。但我要留下,若是我走了,就没有人守安南了。”
童子想,这大官老爷都不守城,哪轮得到你这个整天在这里看花看天的啊?但他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便跑走了。
赵飞衡骑在马上,看着从安南城里出来的百姓,一般穿着比较华贵或是行为比较诡异的他都会叫人去盘查一番,结果半日下来,竟抓住了不少大楚的官员。赵飞衡嗤笑道:“就你们这个样子,大楚不灭才是有鬼!”
那些被绑了丢在营帐中的官员面面相觑,明明早些时候在朝中相见时,对方还义愤填膺地怒骂蜀军或是高风亮节地保证要跟大楚共存亡,可一转眼,就都成了别人刀下瑟瑟发抖的阶下囚,士兵问道:“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置?”
赵飞衡还没说话,求饶声便响成一片。
“将军,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求将军饶我一命!”
“我可助蜀军攻破安南,将军别杀我!”
“将军放过我们吧,我不是什么官员,就是普通百姓!”
“别说了!”赵飞衡怒吼,“先关着,我问过定安再说。”
赵飞衡忙得很,没空和他们打嘴炮,十来万百姓出城,很容易发生踩踏和混乱,他须得照看着些,可实际上,出城的人这么多,他就一双眼睛,免不了有看漏的,还得靠底下的人做事。
☆、三千宫女看花处,人尽台崩花自开(陈羽)
“你们几个,去把那一家人拦下来。”
也不怪林广被拦,他的衣物,即使是平时穿的,也华贵异常,跟普通百姓身上既暗淡又破旧的衣服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在人群里扎眼得很,又带了一个蒙面的人,哪能不奇怪呢?
林广是擅长跟这些底层小兵卒打交道的,他当年不也这样上来的么?被抓了也不紧张,只赔着笑,掏出几颗珍珠往他手里塞:“您行行好,放我们走,我们自己有粮,不要你们的粮食。”
几个小兵围一块儿,那几颗珍珠就在其中一人的手里发着烫,几乎把他们的眼睛都扎伤。不过一瞬,那珍珠便被收了起来,小兵们惋惜不已,但手握珍珠的明显要机灵些,知道这是大户,不能便宜了他,当即朝向林广后头扬了扬下巴:“面巾扯下!”
“别!”林广刚一开口,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在安南城内,飞扬跋扈是不行的,还得低头哈腰,“我这哥哥前几天患了病,要传染的,还是别看了吧。”
这些说辞八百年前就用烂了,小兵走上两步,抬手就要扯开面巾,林广恨不得直接动手撂倒对方,只苦于敌众我寡,动手实在没有胜算,要是惊动了管事的,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心一横,手往怀里一掏:“且慢!”
宁成军的府邸离城门很远,魏致送魏方出了府邸,便立刻让妻儿们快跑,妻子还打算收拾行李,魏致推着她:“别收拾了,来不及了!你跟落蝶带着孩子先走,我去叫他们母子俩。”
婢女扶着夫人一路小跑着进了魏落蝶的房间,手脚并用地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拖着魏落蝶就要走,魏落蝶却不动,神色平静,说:“嫂嫂先走,落蝶随后就来。”
“你还要干什么呀?”嫂嫂哭哭啼啼,“你哥哥已经被困在蜀都了,要是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哥哥交代?”
“嫂嫂别担心,”魏落蝶淡定地安慰着她,“落蝶只是收拾些平时要用的物品,很快就会追上。”转头看向婢女,“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嫂嫂。”
婢女点了点头,搀着夫人小心地离开了,口中又不住安慰:“夫人别伤心,定会平安无事的。”
魏落蝶眼看着嫂嫂走远,又看向外头阴沉的天空,光线几乎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明明是白天,却仿佛傍晚一般。远处已传来了隐隐的尖叫声,晋军渐渐杀过来了。魏落蝶知道,晋军下令屠城,先跑后跑都是一个死,说什么逃命,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只是,可惜啊!
她走到妆台前,缓缓拿起了一把剪刀,自言自语着:“兄长,此生不能与你相伴,落蝶还要许你来生。”说罢,便将刀尖朝向自己,稳稳将剪刀插进了腹部,刺痛感传来,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好痛,比她想象中还要痛,原来她也不是那么勇敢。手上粘糊糊的,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沾了血,但她不害怕死,她只是笑着,伸手握住了眼前并不真实存在的颜俞。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呢?魏落蝶还能想起她初次见到颜俞的那个午后,阳光顶好,他的乌发束在脑后,一双眼睛瞧过来,里头就是藏着情的,但是她等了一生,也没有等到那份情。
后来颜俞并相三国,她还跟嫂嫂炫耀,说自己眼光多么好,一眼就看中了个当世无双的人,嫂嫂笑她不知羞,她也不管,终日想着将来要嫁给颜俞。
兄嫂其实为她说过很多次亲,但是都没有成功,她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
至死,也是要念着颜俞的。
魏致其实不怕死,但是他不愿意让魏氏这一脉绝后,当年魏渊向他求救,他虽有理,过后仍后悔不已,下定决心定要好好照顾齐映游母女,若是今日他们出了什么差池,他死了也没法交代。
“映游,晋军就要杀进来了,你快带着洋儿走吧。”
齐映游迈着小碎步往门口跑,她早就知道宁成会破,只问:“嫂嫂呢?”
“我已经让你嫂嫂和落蝶先走了,洋儿呢?快叫他出来,我们也赶紧走。”
魏洋在房里听着魏致颤抖的声音,又提到自己,便飞跑出来,抱住了魏致。
晋军已经冲杀进来,几人都隐隐听见了刀剑乱鸣,魏致一咬牙,说:“我拖住他们,你赶紧带着洋儿从后门走,去蜀都找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