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曾和唐蕊打过招呼的那位华音老教授镇定地反驳道：“徐教授，话不能这么说吧，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年轻人有锐意进取的精神是好事，我们应该鼓励而不是打压，你也看到了，现场反应很热烈嘛，这说明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这种融合创新的形式嘛。”
“这是什么勾劈创新！这就是胡闹，她弹了个什么，把曲风弄得这么中不中洋不洋的，指法再难技术再好又怎样?没有感情和底蕴的烘托，她完全就是在炫技！”
其余几位评委听到他不留余地的全盘否定，纷纷露出了不甚赞同的神色。
徐教授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立刻试图寻找帮手：“程老师，你最看重规矩，你来说说！”
程梅开口就是冷冷一句：“我不接受这种方式。”
老教授面上一喜，没想到程梅又补了一句。
“我也不关心什么创不创新，融不融合，弹得曲风是现代还是古代，我就想回到曲子本身，程侨的这首《楼兰散》改编后的难度和技巧都是一流的，她已经通过这场比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咱们中又有几个人能有信心说自己可以完整、不出一错地弹下来的?”
光论难度，程侨的《楼兰散》简直可以和钢琴界的《钟》相媲美，完整弹下来的确既费精力又费精力，一不小心还会费脑子。
徐教授势单力薄，争不过他们，却气呼呼地坚持己见。
“金钟奖不能颁给这么儿戏的选手！我一分也不会给她！”
有评委听不下去反驳他：“老徐，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意气用事呢！你这零鸭蛋打出去，明天可就上新闻咯！”
几人正梗着脖子争执间，一直沉默的顾长庭发话了：“几位都先听我说几句吧。”
他语气平和地讲述起来：“现在有很多孩子，从小就学小提琴，学钢琴，学这个那个乐器，但为什么学习古琴的人却不多呢?很多家长或者孩子都告诉我，那是因为古琴学习的门槛太高了，得先学会减字谱，得去了解每首曲子的历史；还有人说，是因为古琴的曲子都太乏味，太枯燥了，我们弹得永远是先人留下的东西，属于我们这个年代的声音呢?没有。”
现场的评委安静了下来，面露沉思之色。
“不管是今天程侨改编的《楼兰散》，还是这几年兴起的流行移植曲，其实都反映了年轻人的兴趣所向，只有先产生了兴趣，年轻人才会去了解，才会去学习，我们传统的文化才能传承下去，说到底古琴只是种乐器，如果没有人弹，就算它的格调再高，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今天我也是评委，那么大家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打分吧，让我们都看看，将来是要循着老规矩一直走，还是能够另外开辟一条新道路呢。”
连顾长庭都这么说了，评委们也不再争执，各自埋头打起了分。
片刻后，九名评委亮出了自己的分数。
徐教授果然言出必行，虽然好歹没打0分，但还是打了90.02的低分。
另一位年长的评委犹豫良久，打出了97.20分，中规中矩，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分数。
在他之后，接连四位评委打出了接近满分的高分——98.90、99.12、99.35、99.70。
第七位评委是一直声援程侨的华音老教授，他打出了满分100分。
徐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他荒唐了。
程梅交上了她的表格：99.50分。
徐教授摇头叹息，似乎在感慨怎么连程梅都晕了头了。
顾长庭朗笑说道：“那看来，我这个最高分也得被排除啦。”
他翻开的计分表上，赫然也是一个100分。
根据计分规则，去掉一个最高分100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0.02分后，程侨的分数是99.11分，
比排名第一的严文彬多出了0.29分。
万众瞩目的颁奖典礼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
金钟奖从来就没有什么“最佳表现”、“最具人气”等瓜分蛋糕，皆大欢喜的奖项，它唯一具有的荣耀就只有那一座至高无上的奖杯——金钟奖。
顾长庭手里握着封有冠军姓名的信封，缓步上台宣布最终的结果。
他站在话筒面前，温和又庄重地说道：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理解，古琴这条路必定是孤独的，因为你永远都在和消逝的历史对话，你要有敬畏的信仰和持之以恒的信念，因为可能需要一年，三五年，甚至一辈子，你才能摸到这个行业真正的门槛。”
“今天，我从诸位青年艺术家的身上看到了这种信仰，和信念，我相信未来你们一定可以在琴谱上，在这个领域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我也看到了新的可能，新的希望，有年轻人愿意去打破旧有的壁垒，愿意为了推动古琴的普及化作出大胆、创新、别具一格的尝试，愿意为古老命脉焕发生机而不断注入新的血液，我很高兴能亲眼看到这种变化，也要向这位勇敢的先驱者送上我的敬意。”
“我宣布，本届华国金钟奖得主是——”
“程——侨——”
掌声雷动。
早在顾长庭说出第一句话时，程侨的双眼就泛上了一层止不住的泪意。
身边的许嘉衍轻轻推了她一把，程侨踏过鲜花锦簇的台阶，走上领奖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处理下坏人，大赛线就结束啦。
第65章 广陵散（7）
直到站上舞台, 双手接过奖杯的那一刻，程侨的心里仍有一丝不真切的感受。
她望向台下一双双熟悉或陌生的眼睛，那里面有祝福, 有羡慕, 有对她的希冀和深切期望…
她承载无数荣耀，终于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程侨捏紧了手中的奖杯，缓缓开口道：“说实话我其实很意外，因为本来没有准备获奖感言……”
眼角余光瞥到边上笑眯眯的顾老作势要收回奖杯, 她警惕地蹬蹬蹬后退了几小步, 语速瞬间飙升十个档，一副誓不放手的样子：“不过就算你们现在要把奖杯要回去也来不及了我是不会归还的！”
台下的观众发出了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玩笑归玩笑, 程侨站定后重新思考了一番，还是正色说起了致谢词。
“我是一个比较懒的人，真的没想到自己可以坚持弹十几年古琴, 到今天还依然这么热爱。”
“很庆幸能在这条道路上遇到许多良师诤友, 感谢我的老师，我最敬爱的郑佩琴女士，谢谢您没有放弃我这块榆木, 一直悉心爱护我，鼓励我上下求索。”
“感谢我的师兄贺旭先生，谢谢你创办了‘子期琴院’, 为推广古琴走向大众做出不懈努力，我永远记得刚入门时你带我偷偷学的那首流行曲，真的很好听, 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后来我们俩都被老师骂惨了，还罚抄了十几遍琴谱思过, 但我不会怪你的。”
底下再度轻笑了起来，这位新任金钟奖冠军生动又活泼的陈词，一下子拉近了和众人的距离。
“感谢我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无条件地支持我，给予我勇气和帮助。”
“感谢我的对手们，谢谢你们的强大和努力，时刻鞭策我不能松懈。”
“感谢组委会能给青年人提供这样的机会和舞台，感谢各位评委的建议和点评，让我受益匪浅。”
“我平生做过最好的决定就是学习古琴，因为只要你付出了，古琴永远会给你最好的反馈，就算每次上台演奏的机会只有几分钟，但热爱是一辈子的事情。”
掌声雷动。
郑佩琴依然坐得端庄，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眶湿润了不少；
贺旭圆圆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半晌后发出倍感欣慰的一声长叹。
方溪溪、姚婷、严文彬和刘桐等人，皆含笑鼓掌望向台上的人影。
程侨在热烈的掌声中微微鞠躬，再次坚定地开口。
“最后我还想感谢一个人，谢谢你陪我走到今天，你的彩虹鼓励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其实在我心里你才是，你是我做过的，除了古琴以外最好的决定。”
导播的镜头在舞台下方一扫而过，有意无意地在许嘉衍英俊的面孔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漫不经心地带过。
“噢噢～～～！！”
观众们云里雾里，也没听懂啥就跟着现场反应起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