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孩子比我当年还要固执。”齐衡长叹一口气,也不等林柯回答他,便蹒跚着离去。
齐衡靠着墙边走,灯光打在他头上,又银丝反着光,又随着他的离去消失在了林柯的视线中。
到底也是父母心,就算狠,也是希望儿女过得更好。
罢了罢了,说到底是他不够坚定,怪不得偏见,怪不得世俗。
林柯想着又不禁苦笑。
一连好几天林柯都住在医院,每天都去看一眼齐宇,有时候周雅在,跟他随便聊了几句,一开始是一些客套话,后来趁着别人不在的时候,又装作不小心说错话一般试探他。
“你结婚了吗?”周雅说完之后迅速看了一眼林柯的手,指尖骨节分明,修长纤细,一双手干干净净,没有戒指。
“没有。”林柯微微一笑,也不遮掩道:“这次回来是为这齐宇回来的。”他注视着齐宇熟睡的脸,替他掩好被子:“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林柯目光沉了沉,不等周雅多说些什么便那好东西对她微笑道:“我先去忙了。”
“啊好。”周雅意犹未尽地望着林柯离去的背影,挪到齐宇床边来,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林柯都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睁开眼看看。”
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你呀,也是固执,非要闹着性子等他,要是他一直不回来,你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呢?”周雅抬手捋了捋刘海,收回手时恰好带下一根白发。她捻着白发看了两眼,嫌弃地丢掉,又注意到手上的褶皱,叹道:“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姨这桩心事终于快要落下了。”
周雅坐在病床旁,念念叨叨,后来连她自己都烦了,止住了嘴。
近日闫叶临产,周雅来陪了齐宇一会儿,偶尔严昭会来看看。本来齐衡也想来照顾齐宇,但是他的腿实在是受不住寒,连着来了两天就疼得没办法下地了,只好在家里等着消息。
严义现在比以前忙得多,第一天来看过齐宇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因此大多数时间齐宇是由严昭和林柯照看着的。当然,来得最勤的还是林柯。毕竟对于他来说,那个没有赵香燕的屋子不能算家,他回不回去都一样,倒不如留在医院照顾齐宇来得实在。
齐宇醒来时恰好林柯去忙了,只有严昭一个人守在他身边。一开始齐宇手动了动,然后是眼皮。严昭站在一旁面露喜色,想通知林柯又不好抽身,想着林柯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也就没声张。
只是等齐宇完全睁开眼睛之后在病床旁问道:“要不要喝水?”
齐宇什么也没说,一把抓住严昭的手:“林柯……”
……
“你果然还想着他……等会儿,你先别急,先喝点水,我给你叫人去。”严昭抽手却被攥得更紧了。
“不是……我……能先撒手不?待会儿林柯过来看见了你这十二年可就白等了!”严昭不敢用力掰开齐宇的手,偏偏齐宇又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一样,委屈道:“别走……我听话行不行?别走……”
严昭点头安抚道:“行行行,不走,先撒手成不?”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没打开通讯录,齐宇忽然撒开手怒道:“我靠!怎么是你?”
严昭:“我……我不说了吗?我不是林柯!”
齐宇闭着眼不去看他,正好林柯听到动静进来,“醒了?”意料之中还是带着惊讶。
严昭仿佛看见了救世主一般起身退后两步:“你来得正好,这家伙刚刚还冲我发火呢!”
齐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立刻睁眼,双眼瞪大,然后又揉了揉眼,把视线转向严昭:“我……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什么玩意儿?”严昭早猜到齐宇看到林柯的时候会激动一把,但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大概是因为伤着了脑子。
“你过来。”齐宇冲严昭招了招手,完全不去理会站在一旁微笑的林柯。
严昭老老实实靠近齐宇之后,又听他说道:“把手给我。”
严昭猜到齐宇要干嘛了,双手环胸抱上:“放心吧,不是做梦。”
“所以……你看得到吗?”齐宇不敢把头转过去看林柯,甚至连余光都不敢往那边瞟。
“啥?这不这么一个大活人么?”严昭向林柯使了个眼色问道:“这家伙是不是傻了?手术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大概,他本来就傻。”林柯在齐宇面前半蹲了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傻瓜,是我啊,我回来了。”
“咳,行,那你俩好好叙旧吧,我就不打扰了。”严昭本想好好感谢齐宇一番,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在这里守着当电灯泡,还不如回家照顾老婆。
严昭一溜烟跑掉了,整个病房只剩下了齐宇和林柯。齐宇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温热包裹,缓缓转过头去对上他明亮的双眼,恰如夕阳时,无意扫到的那副专注的神情。
只是这神情不再是对着课桌上的题,而是对着他。
“林……柯宝……”一声缱绻呢喃,本是曾经最常挂在嘴边的称呼,如今再说出口时却变了音。
“嗯。我在。”时光飞逝,十二年不曾得到的回音,终究还是等来了。
林柯握着齐宇的手覆在他自己的脸上,有温热的泪恰好避开烫着齐宇的手,落在被单上。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齐宇红了眼眶,替他擦了泪,苍白地笑道:“没事。你能回来,真好。”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走了,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柯宝别哭,乖,我答应你。”齐宇笑着笑着,自己也让泪湿了枕头。
☆、等你
匆匆一别后,重逢时林柯以为他会坦然接受一切结果,或喜或悲,再差不过是他空欢喜一场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所有的坦然都在齐宇出事之后土崩瓦解。
这一切跟齐宇受伤本身并无多大关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严昭来探望齐宇时,憋了十二年的话,像是装满水的池子,在打开一道缝隙之后喷涌而出。
天台吹着冷风,从医院楼顶向远处的山望去,一片萧瑟风景。
严昭手里掐着烟,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见林柯来了也没给他摆一个好脸色。
“能不能告诉我,齐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林柯走到严昭身旁去,冷风猛刮着烟头带起点点火星。
严昭猛吸一口之后掐掉烟,叹一口气吐出烟雾很快被吹散。“是为了救我。”
林柯注意到严昭脚下最起码也有五六个烟头。
“叫你上来,是有些关于齐宇的事,想趁着他醒之前告诉你。”严昭还想再摸一根烟出来,结果却已经空了,索性作罢。
“林柯,”严昭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对齐宇的担忧,“既然回来了,既然说要来找他,就别再走了。”
“上次是我说的气话,我跟你道歉,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对他。”
风打着卷带来凉意,严昭吸了吸鼻子,眼里布满红血丝:“这十二年,他等你,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具木偶。你知道吗?这十二年,他再也没有笑过,甚至……甚至连出席我的婚礼都逼着自己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四个字刺痛了林柯耳朵的鼓膜,有看不见的血流进心里。
“怎么会这样?”林柯难以置信道。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谁都没有想到过齐宇会变成那样,直到你走的前几年,都没人会这样想过。我们都以为他吵完闹完就好了,可你知道吗?这一次,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已经远走高飞了。”
“什么?”林柯不是没想过他的离开会给齐宇带来多大的打击,可他没想到齐宇会因为他把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
木偶……
“或许你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最爱的人是你,其次他最爱的便是他的猫。可是你走了,他的猫,他却又亲手杀死了他的猫!”严昭捏紧拳头,若不是风带来的凉意使他清醒,或许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下面的这些话,这些林柯狠心潇洒离去之后留齐宇独自承受的过往。
“那只叫豆丁的猫……你大概已经忘了,就是那只很亲人的猫,那个唯一在他疯狂得如同野兽一般的时候还敢靠近他的猫。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他踢下二楼,撞死在茶几的拐角处。”严昭浑身发抖,也许是冷又或许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