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宁脸色从来没有这么冰过。
佑安没做过的事,他绝对不会让他道歉的,如果道了歉,那就是实打实地扣上帽子了,他不能让他受这样无缘无故的委屈。
“爸爸……”佑安抓紧宋惟宁领口,突然转过脸来,对着那个横眉怒目的陌生叔叔,牙齿站站地,慢慢一字一字说,“对……对不……”
“肉肉!”宋惟宁没料到佑安竟然自己——
“怎么回事?”程城的声音,把佑安即将出口的最后那个字截断。
男孩父亲见又来一个人,而且这人一身气场,不像好惹的,一时也不确定他是哪边,便指着宋惟宁说,“这人的孩子把我家娃推倒了,还不道歉。”
程城皱眉,“是么?”
他刚说话的时候才走到人群边上,现在已经站到宋惟宁身边,宋惟宁对他摇了摇头,一脸忧色地瞧了瞧佑安。
程城会意,给他个放心的眼神。
“橙子叔叔……”佑安看见程城,强忍的眼泪到底没憋住,委屈地直往下掉。
他们这一互动,男孩父亲立刻意识到,来人是对手那边的,因此程城再朝他看过来,他不觉就有点着慌,不同于宋惟宁的一退再退,程城明显来者不善。
“你说我家孩子推了你家的?”程城瞥了眼不远处还赖在地上与母亲撒泼的小男孩,冷笑一声。
“你家孩子怎么看也五六岁了吧?我家才这么小,能推得了他?”
男孩父亲一噎,“不、不注意的话,当然能推得动!”
对于他的狡辩,程城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抬头看向上方,这个圆台应该还有夜景布置,所以牵了彩灯网,旁边不远处就是电线杆。
“既然你坚持这样说,也好解决。虽说是孩子,自尊心也是要保护的,不能随随便便就冤枉,以后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
程城说着,一指那根电线杆,“那边有个摄像头,我们一起去服务处申请看看录像,就都清楚了。”
男孩父亲心里一咯噔,但还是硬着头皮,“好,看就看!谁怕谁啊!”
他是不怕的,没有父母会承认自家养了个熊孩子,但程城的表现又让他拿不准,难道真是自家儿子干的?他错怪别人孩子了?
正犹疑,人群中一阵哗然,原来那男孩不知怎么就撒腿跑了,男孩母亲边在后面追边喊,“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你推人家的?你给我站住!看我逮着你不打死你!你站住——”
男孩父亲面色顿时青红一片,对着程城尴尬地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灰溜溜也去追儿子去了。
舆论的风向在这一刻发生逆转,人们看完戏三三两两散开,但从他们的言语中能听出,佑安的清白是找回来了。
“应该让他给肉肉道歉的。”
程城说,从宋惟宁怀里接过佑安,这孩子主动对他张开手,一靠在他肩膀就呜呜咽咽地哭,像是要把刚才没发泄的委屈都哭够本儿。
“算了……”宋惟宁叹口气。
“你这种心态,才总被人欺负,”程城凝视宋惟宁,认真说。
“……没人欺负我,”宋惟宁一笑,“我打架很厉害的,你不知道吧?”
从那次事件开始,宋惟宁就对着视频自学防身术,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吧,至少保护自己是绰绰有余。
但那个“打架很厉害”,程城现在是明白怎么回事的,可宋惟宁说得越轻描淡写,就越是让程城心如火灼,他眼神一黯,道,“不是指这个,而是心理上的。”
学生时代的宋惟宁,总被人背后说“软柿子”,他的好心好意,是源于心态上的随遇而安、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能忍则忍,但一旦被恶意利用,往往就是被人欺负而不自知。
对于宋惟宁这种性格,程城知道他是无力改变了,那是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影响人一生。而且,现在有他在,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把宋惟宁牢牢护住,让他只需要接触外界美好即可。
但佑安不一样,他还小,正在成长,以后等着他的是尚待成型的未知人生,程城不希望他以后的日子像宋惟宁曾经那样坎坷。
“小孩子很敏感,被误会的话,他会难受、会自卑,严重的会记一辈子。”
回去的路上,程城酝酿许久的话还是说了。
佑安没睡午觉,现在在安全座椅上睡着。宋惟宁看着他脸上哭过的印子,又听程城这句话,内心百感交集。
程城说他是被欺负的心态,其实一点儿都没错,宋惟宁一直都很了解自己,讨好父母、讨好老师、讨好同学……在不断的讨好中,唯独忘记讨好自己。
刚才程城如果不出现,佑安也会同他一样,学着他往常待人处事的样子,为了远离眼前纷争,而说出那个违心的“对不起”。
宋惟宁突然发现,他生平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好像真的就是“对不起”。
“是我忽视了他的感受。”
长久以来,宋惟宁以为自己是个还算合格的爸爸,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正在把佑安培养成另一个自己。
程城不忍苛责他,他知道自己的话宋惟宁听懂了,“其实肉肉现在恢复得已经很好,但有一点,他不够自信,这种性格在集体生活中是要吃亏的,就像今天这样。”
“我明白了。”
程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宋惟宁,西下的阳光斜斜映过来,落上他绞缠的苍白手指。
如果不是把着方向盘,如果宋惟宁不是坐在后座,程城想,他终究会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
但现在,他只能说一句话,“你也一样。”
宋惟宁抬起低垂的眼。
“你也要更自信一些。”
宋惟宁愣住了,程城说什么?他心头剧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
以前,他爸妈总说,“你这样还远远不够。”仿佛他没拿第一、没得满分,就是千古罪人。
以前,他老师也说,“惟宁啊,别骄傲,后面多少人看着你呢。”仿佛他学习好,就必定会自满,会得意忘形,会被追上。
以前,他同学还说,“瞧他,就是个书呆子,假清高!”仿佛在他那个位置,让人仰望,也代表万人厌弃。
谁会相信,他这样“别人家的孩子”,会不自信?他这样看似完美无缺的样板,所谓的天之骄子,会自卑到尘埃里?
宋惟宁一直在寻找自信,今天终有一个人对他说——“你要自信一些”。
“你怎么……像是什么都知道呵。”宋惟宁心乱了,声音也乱了,似是想轻松地笑,又似是掩不住压抑的哭。
但他到底是坚强的,他留下了笑,忍住了哭,而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这句话,依稀在很久以前,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说过。
不对,是写过。
宋惟宁想起来了,那个人也曾经对他说起过“自信”这个词语。
他说的是——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自信。
☆、找工作
Weny,
今天和一个女生聊天,她竟然说不会喜欢我这一型,说我个子不够高,不能给他安全感。
如果是你呢?你喜欢比你高的还是比你矮的?
——Mask
面试分别约在周二和周三,一共三家公司,一家私企两家外企。
本来说好程城这周按正常时间上下班的,但因为宋惟宁面试时间定得晚,他便以此为由,周一又在中午前就回来了,美其名曰帮宋惟宁检查他的准备情况顺便演练一下面试对答。
也恰好宋惟宁原打算去的研究所是华人导师帮他推荐的,再加上研究所那种地方更重视学历和研究能力,当时看到宋惟宁的学分绩和论文成果就确定要他,直接跳过面试一环。
所以宋惟宁其实还从没有过面试经历,不免还是有些紧张。趁佑安午睡,宋惟宁花半个小时准备好腹稿,忐忑走进书房。
程城已经在他对面坐下了,只见他两手胸前交叉,微微往后靠向椅子,犀利的目光伴严肃的表情,倒真像个吹毛求疵的面试官。
宋惟宁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程城突然说,“停。”
“?”
程城把宋惟宁上下一打量,“你穿得不够正式,太学生化了,这样给人印象不好。”
虽然程城是很喜欢宋惟宁青涩学生的扮相,但他现在穿的衣服真就是大学生实习打工的那种一看就很廉价的西装,在科研院所还勉强过得去,但到注重仪表的外资企业还是会打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