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寺”内,路住持看着那红红火火的枫叶林,直到两道远去的背影变成两个白点,他会心一笑,沉吟道:“龙德星归位了……”他没有回头,声音突然一扬,带着明晃晃的讥诮戏谑,“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门帘后当即传来“呛啷”一声,茶盏怒然砸地,应该有不少碎瓷片迸溅在了墙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沧渊君?”路住持浅笑,让人看不出这个笑能有什么深意,反倒显得这老僧颇有些没心没肺,“哟,不应?那我该叫你一声什么?”路住持故作为难地搓了搓手,手中的念珠晃成了赶苍蝇的牛尾巴,而后他道:“我该叫你赵喻飞,还是……鬼——王?”
门帘“唰”地掀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只见他一脸阴沉,身着靛青色长衫,黑发披散如泼墨锦缎,仿佛一棵面对静水、远对青峰的千年古树——看惯了尘世的喜怒哀乐,只剩下对悠悠岁月的心慵意懒。
男人站在阴影下让人瞧不见脸上的模样和表情,但就是那样一副魁梧矫健的身躯,就无端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男人站在路住持身后,那画面就像是一只无毛兔子转身就能撞上大树,让人捡回去下锅。
“言而无信的老小儿!”男人声音阴翳,势如惊雷,“陆压道君,你答应我的事呢!”
“唉,我说我忘了,你信么?”路住持转身,身后的庙门自动合上,神情散漫的样子,仿佛一位给一家效益不好的单位看大门的大爷——除了不答正话,不做正事什么都能忙叨一整日。“炎炎夏日,连你一个浑身充满至阴之气的人都如此肝火旺的,来,坐坐坐,喝茶还是咖啡?我这儿都有,咖啡只有速溶的,那些洋机器搞起来太麻烦,啊……我忘了,按照我俩的岁数,喝个茶都能半宿睡不着,那咖啡还是省了,这东西偶尔砸么个味儿就行,你若要灭火,那得饮牛似的喝上几盅,到时候睡不好,更是容易脾气暴躁,不好,不好。这佛法有云……”
“你省省吧!”男人道:“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都要尊称你一声小师叔,你还在这扯什么佛法?!逍遥散仙做久了,讲道法的老本行都忘了?!”
“此言差矣,”路住持兀自打坐,坐了会儿觉得不舒服,不知从哪儿寻了个葫芦垫在后腰一撑,两腿蹬直了,脚后跟一蹭蹬掉了鞋子,要多懒有多懒地说,“往远了说,自封神后 ,道家佛法就实现了大一统,大家是一家么,分那么清楚做什么?要团结、要稳定,要和谐!”路住持用左脚趾抠了抠右脚心,又说,“往近了说,早有白皮书指示,说是‘宗教信仰自由’,我这位不归三才,又不从三界的三无人员,那更是自由,本土宗教修一修,舶来文化看一看,悦纳变化终身学习嘛。嘿,别说我这学得还挺到位,就刚才糊弄龙德星和……你的恩人?算是吧,啊?苏河洲是你恩人是吧?就我刚才糊弄他俩那一下,说得精不精彩?我自己个儿都差点绕晕了去。”
“你!”男人衣摆微动,但很快静了下来,整个人也跟死了似的,像根木头桩子戳在原地,半晌才冷声道:“你改名换姓藏在此处,让我找了这么些年!这笔账我先不和你算,今天那二人来,我让你跟姓季的说,把那杜、风、朗带来,你为何不说?!”
“唉,这事我们又要说道说道了,”路住持打了个哈欠,“首先我没改姓,现在不流行搞什么谐音梗么?我姓氏读音没毛病吧?你品品?”
男人气急败坏:“你个老……”
“唉,打住打住,”路住持一摆手,“求人办事得有个态度不是?我留在这儿自有我的原因,你要找那转世的妖王,这事我们也暂且搁一搁,你先跟我八卦八卦,他俩上一世到底是谁欠谁啊?还有,那几部电脑你给我算算钱,我简直是信了你的邪,配合你搞一出系统穿越,费我老鼻子劲儿不说,还扯开谎把我们的小福星骗得眼泪儿当水流,不合道义,也有辱佛门啊!对了对了,就你那些弄的是什么破剧本?你说你怎么想出来的损招,啧啧啧,我都替龙德星喊冤哦!”
男人咬牙:“他俩上一世的事情,龙德……姓季的看到的都是真的,除了结局。苏河洲看到的结局也不是真的,结局两个人谁也没骗谁,谁也不欠谁,船提前开了,造化弄人罢了。”男人扫了一眼路住持,“你别那么看着我,是,季霸达的名字是我胡诌的,让苏河洲看到一个假结局也是我在结魂珠上做的手脚,谁让那小子进展太慢,他们不两下捅破窗户纸,怎么把杜风朗给我带来?还有,那谁是自己精神恍惚,又哀莫大于心死,幡然悔悟后有那么点儿轻生的意思,但确实是他自己失足掉下水淹死的……跟我无关!”
“啧啧啧,还真有脸说,”路住持道,“季路言是龙德星转世,生生世世都是个好命的。龙德星,主贵人,逢凶化吉,由祸转福,不忌诸凶,能避煞。所以,你堂堂一介鬼王穷的就剩一魂一魄,在经过几千年的修炼,想要重振旗鼓却怎么也修不出原身的时候,只有转世投胎的一条路可走。那倒霉的苏河洲跳了井,把那封印你的结界砸了个窟窿,你鬼王终于能够吸收到天地之气助你修炼,也是通过苏河洲,你找到了能庇佑你这个毛都不剩的‘鬼王’的人,啊,就是季路言,我们的龙德星。你自己‘体弱’上不了轮回道,还让苏河洲的亡魂陪你修炼给你打杂……咦?这怕不是你找个听你使唤的,回味以前自己还是做归墟霸主的滋味吧?”
路住持拂手结了个结界,那要杀人的鬼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站在结界外听这老不羞的“道君”继续满嘴放炮。
路住持继续说:“你转世为了靠近龙德星,就做了人家表哥,叫什么来着,哦……赵喻飞,哈哈……结果你这人点儿背啊,记忆全无,沾着人龙德星的光,还天天教训人家,最后还弄了个什么‘兵王’当了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享受官僚主义那一套?你当年非要去昆仑山驻守的原因现在也想起来了吧?那是妖王的地盘儿啊,看来有些人元神都差点不保,脑子也几乎丢干净的时候,有些冥冥之中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嘛。不巧,老夫也在昆仑旅居过一些日子,有些事啊,啧啧……我不能说哦,天机不可泄露呐!”
“但你就因为季路言怂恿转世的妖王那什么了你一下,你就给人编排出这么一出大戏,你累不累得慌?太损了!”路主持瞥了一眼鬼王,调侃道:“多大点事?不就是转世的妖王亲了转世的鬼王一下,‘咔嚓’一道闪电击中了有些人的脑子,遥远的记忆啊,尘封的往事呵……于是我们的倒霉鬼王就想起了前世风光好生悲凉,勾起了伤心事,所以先拿龙德星开刀,再找妖王算账?这么说来,我更不能帮你把那个杜风朗找来了,佛门清净地啊,打打闹闹的不好,妨碍我开门收香火。”
路住持叹了口气,静了几秒,又说:“你说你怎么想到弄系统穿越这一出的?中二不?为了让龙德星回正轨,这事你不用说我也会出手,但说真的,你多读几本小说就知道,搞系统穿越这一套,不必真刀真枪地让我搞几台电脑来,听你那描述我愣是猜了小半年才闹明白你要几台电脑,你说你这瞎折腾连我都诓了,说明我还是慈悲心太甚,而你……啧啧啧,可怜啊,鬼王,真是毛都不剩,连脑子都不剩了!”
“道——君!你说完了吗?”男人恼羞成怒,他才不会说是为了找这个混混似的老流氓跑遍名山大川,一回坐上四个轱辘的铁皮‘良驹’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少女,手里拿着的小方盒子,盒子里的文字说的就是穿越这一套。他都是照搬的剧情,怎么就不是好剧本了?那少女看得痴迷的很!
男人又道:“我让你造一场轮回梦给季路言,也算是报恩了。苏河洲于我有恩,得报,他的心愿就是那么个二不跨五的货色,不让姓季的吃吃苦,他能有长进?那个就是龙德星?大福大喜……呸!姓季的简直不像话,上一世、这一世做了多少糊涂事?再好的气运迟早要败光!是,我是公报私仇了,但结果也是好的!你别说我,你比我好得到哪去?你自己说说你改了多少剧情?你一个看戏的,比人家当事人还投入,你不还试图给自己加戏么?苏河洲成龙那会儿,你不还非要让人去北海鱼鲮岛找你?若不是怕季路言认出你那张老脸,我看你是恨不得回你那形同虚设的老家露露脸,唱上一段儿!我们谁也别说谁!你你你、赶紧给我把杜风朗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