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47)

“去看着李绎,他不能死。”

岑予月放下葡萄撇了撇嘴,还是听话地去了。

·

日头西落,云叠层霞。

一名仆役进来送茶点,算算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有劳。”孟棠时接过杯盏,看这人眼生,轻声问道:“祈裕不在?”

“圣上快回来了,他去差人准备茶水小食,这是吩咐了给大人的。”

孟棠时收回目光点点头,抬手拂了拂茶沫,又放了回去,却突然见茶托下露出一小截白纸,他拿开茶盏,是一封信。

纸上一行字:鱼池东南,戌三。

信里还夹着一张残页,写着首诗,似乎是从哪里撕下来的,笔迹眼熟。

孟棠时并未细看,连忙收起信追了出去,那个仆从应该还没走远,不知混进了何处。

他避开众人,从望鹤台背侧攀上一处瞭塔,只见一道黑影从行宫外墙墙根闪过。

孟棠时足尖轻踏瓦檐,紧随其后,擦着墙边追去,却见他又朝着猎场方向,一晃就躲进了树林。

林中隐蔽,风声落叶声纷杂交织,隐藏着极轻微的呼吸,孟棠时手腕轻抬,叶索惊鸿破风而过,落叶碎散一地。

“出来。”

秋日草木微寒,树上干枯枝叶摇摇欲坠。

孟棠时声音又带上温和笑意,在风里柔软下来,商量道:“想必阁下也是受人之托,我们聊聊好不好?”

话音刚止,枯枝突然断裂落地。

孟棠时鞭尾猛地从空中掠过,白光现处惊灰扬尘,一棵樟树枝干瞬间被破开两寸。

还没等他走近,身后又有脚步轻响,孟棠时收回链鞭站定,那道黑影趁机从树后蹿出,往北去了。

齐寻峰快步上前,喝道:“什么人!”

孟棠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他,“似乎是从外面过来的,汴京卫都没人发现?”

齐寻峰神色复杂:“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下来走走,”孟棠时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嘲道:“去不了围猎,跟来看一眼总不碍事吧?”

“是么?”

齐寻峰牢牢地盯着他,孟棠时是从何处进这里来的?他就守在猎场边缘,却连这人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发现。

“你会功夫是不是?”

“嗯?”孟棠时闻言惊讶睁大眼,好奇般重新打量他一圈,也不答,嘴角噙着抹笑:“齐大人既然怀疑我,那要我答什么你也是不信的。”

齐寻峰却不再与他周旋,骤然出手,抓向孟棠时腰侧。

“你身上藏了什么?”

孟棠时惊慌躲开,后退却像是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齐寻峰虽然疑心未消,见此还是没忍住收了手劲去护他,孟棠时扶着他手臂站好,露出一点笑容,齐寻峰还没看清他眼底是嘲讽还是感激,又听一人声音响起。

“身为汴京卫指挥使,还对朝中官员无礼。”郑溪明突然从后方转出来,嗤笑道:“齐大人,恐怕是你藏了不少坏心思吧。”

他摇摇折扇,转而看着孟棠时,轻声问:“大理寺卿,此事该判何罪?”

孟棠时走到他身侧,叹了口气无奈道:“齐大人行事过激,却也是职责所在。”

“念在初犯,就去领十个板子吧。”郑溪明收起扇子,敲敲手心,又嘱咐道:“指挥使可要以身作则,自觉些啊。”

十个板子并不算重,比起惩罚更像是羞辱。

齐寻峰厉声咬牙道:“郑溪明。”

郑溪明把折扇递进孟棠时手里,对齐寻峰笑了笑,“下官虽只是中书台二品次辅,却也比你官大一级,直呼名讳是否有失体统?”

“若是待皇上知道,恐怕就不止这点了。”

齐寻峰忿然转身离去。

郑溪明一改刚才的傲然轻蔑,理了理衣袍,姿容风流儒雅,温声道:“过来曾路遇一处小潭,景色勉强入眼,若棠时肯随我过去走走,那便成就一番赏心悦目的美景了。”

郑溪明本性如此,平生最见不得美景错付,美人皱眉。人虽言语风流,孟棠时却觉得他对自己并无别意,笑着点头应下。

·

围猎结束,李绎率先策马回来,提着只獐子,去望鹤台没见着人,等了一会儿却看到孟棠时和郑溪明一起走过来,有说有笑,看起来相谈甚欢。

李绎忍下心中不悦,免了礼。

“两位爱卿在聊什么?”

郑溪明俯首答:“回皇上,臣与孟大人正说着翠微居新出的玉镇纸。”

“那玉触之温凉,随冬夏变化,似乎有些门道。”

郑溪明说着突然又瞧见孟棠时发上白玉簪,色泽莹润,皎皎含光,忍不住好奇道:“棠时束发的簪子倒是别致,这又是谁家的样式?”

李绎闻言也抬眼看向他发间。

孟棠时眨眨眼,玩笑般得意地说:“自然是我家的样式。”他说罢笑了笑,认真答道,“大人谬赞,家中旧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寻峰:同一个坑我为什么要摔倒两次?

小晏:一个轻蔑的挑衅微笑

☆、第四十七章 抱香

行宫鱼池并不小,修造得宽广,名唤醴霖湖,布景清雅,周围回廊错综复杂。

戌时三刻,孟棠时按照信上指引走到东南方向。

他之前把那张写着诗句的残纸给岑予月认过,确实是谢几辰的笔迹,兴许是从他哪处诗稿里撕下来的,并未透露出什么信息。

但他私下寻找谢几辰的事却被有心人察觉到了。

此处烛光幽暗,也不见巡逻的守卫。

孟棠时刚到,就听边上传来一声笑。

萧致远从回廊暗处走出来,“方才宴上见孟大人胃口不佳,要不要尝尝淞禾斋的水塔糕?”

孟棠时看他手里当真提了个食盒,不觉莞尔。

“萧大人约我来此就是为了尝点心?”

“当然不是。”

“先前我家仆只是来送个信,不想惊扰了孟大人,”萧致远俯身行一礼,恳切道:“在下就此为他赔罪。”

萧致远出身寒门,之前一直掌管大理寺,涉及律案审讯,绝不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够坐得稳的,他这个年纪就混到今天的位置绝非等闲。

“什么仆役?”孟棠时歪头笑了笑,“我倒是没看清。”

萧致远走近他两步,轻声问:“你在找谢几辰?”

孟棠时目露惊讶:“谢几辰不是已经自尽了么,萧尚书何出此言?”

萧致远一脸了然,笑着说:“你若觉得他是自尽就不会来赴约了。”

他突然又低头凑近孟棠时,“孟大人跟我不必见外。”

“你想要什么?”孟棠时目光审视。

萧致远轻声耳语道:“和你交个朋友。”

他吐息温热,气氛逐渐有些暧昧。

孟棠时微微一笑,“我们不就是吗?”

相隔咫尺之间,萧致远含笑打量他片刻,轻声道:“谢几辰死在宫中。”

孟棠时闻言面色凝重,“你怎么知道?”

“孟大人是不是不记得了,”萧致远低沉着声音,缓缓道:“当时审案跟你交接的,可是我啊。”

“你还知道什么?”

·

月落柳梢头。

齐寻峰在回廊另一侧就见萧致远偏头靠在孟棠时耳边,几乎是个半搂的姿势,孟棠时背对他看不清神情。

萧致远倒是瞧见了他过来,却没动也不出声,反而抬眼盯着齐寻峰,笑得挑衅,嘴唇擦过孟棠时头发直起身。

“齐大人有事吗?”

孟棠时顺着萧致远目光转过头,“齐大人?”

他宴后没穿官袍,一身素净白衣,腰封上银纹泛光,绣着竹枝,勒得腰细背直,格外惹人遐想绮思,就该伸只手环抱。

齐寻峰冷着脸不说话,萧致远见此笑了笑,“既然齐大人不方便,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又看向孟棠时,话音温柔,“孟大人记得吃,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多买些。”

萧致远刚走,齐寻峰就把那食盒从孟棠时手里拿了过来,“孟大人提着累,我来吧。”

孟棠时不甚在意:“夜已深,若是没什么事,我也回去了。”

齐寻峰却支手拦住他。

“孟大人,路黑风冷,可要下官送你回屋?”

孟棠时笑着扫他一眼,转身朝回廊另一方走去,“不必麻烦。”

“孟棠时。” 齐寻峰突然冷冷道,“我会盯着你。”

孟棠时闻言停下脚步,“齐大人真有意思。”他回过头轻笑,“你看汴京谁没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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