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昼目光落到她脸上看了一眼,忽然点头道:“庄前辈不必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说着当先抬步,道,“那我们就过去吧。”
他虽然不像梅花阑,从小基本一直长在庄清流的身边,所以看一眼就差不多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对于她有时候未出口却很明显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能自然而然地猜个差不多的。
庄清流叼着半条肉干看他一眼,思忖着卷进嘴里,起身点头平静道:“行。那你就自己出面吧,这对你们家之后也有好处。”
梅花阑拍拍她衣摆的灰,牵住了她的手,几人一同走向祭坛
庄清流本来想说的意思是,能统领仙门一起行事的人如今必须变一个,变成梅花昼。
不过这个位置和这种事都需要威望和手段同上,不光是靠威逼利诱,就能够将一盘散沙揉在一起的。所以庄清流待在祭坛外听着并没进去,卷了一条梅花阑喂到嘴边的鹿肉干后,双手交叠,侧头靠在门框上看了眼头顶的焦阳,等着里面的人惺惺作态权衡完。
梅花阑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么,安静剥了个红彤彤的小柿子后,还是冲庄清流略微示意地看了一眼。
庄清流倚靠在平整的大青石墙面,垂睫摇摇头,低声道:“不必管,也不必做什么准备,整个仙门如今实力大微,如果再给一口气就会喘过来了。所以她不会再等,一定马上就要出手了。”
而刨去所有的小打小闹,庄篁这种人在彻底地亮出锋锐前,你是不会摸清她的。而想要摸清一个人,除了要主动窥探她过去发生了什么,还要被动等待她未来要做什么。
日尽黄昏的时候,祭坛内片刻未弱的激烈辩驳声终于平息了下来,梅花昼仍旧温温和和地走出,稍微拂拂衣摆,平稳地看了庄清流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光从站位来看,那个装模作样了不足十天,又因“碧莲”一事发酵了一晚上的秋宗主就已经面色疲倦地无声随在了他身后。
所有人都接连聚在了一起,梅笑寒和祝蘅抱着梅思归,梅家两个小辈神清气爽,一众人十分安静地长长尾随着庄清流走到了一汪巨大的湖泊前。
夕阳西下,湖泊水面上缓慢流动闪耀着粼粼的灿金色。所有人都只见庄清流只是抬手一掀,整个湖面便宛若镜子一样居然被她凭空揭了起来,然后她笔直几步踏着水面走了进去,就此消失了。
祝蘅凉凉勾着梅笑寒随即走上前,同时出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她话音落,所有人都很快有些微生疏谨慎地踏着波动的水面跟上,都一起穿梭进了巨大竖起的水帘之中。
耳边清凉犹如泉水荡过之后,梅思萼瞬息睁开眼,脱口问:“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一下就穿出来了?!”
庄清流只是稍微瞧她一眼,却并没说话。梅思霁倒是稍微转着目光观察了片刻后,敏锐道:“这里似乎是……长庚仙府。”
梅笑寒似乎也有点意外,很快琢磨了一下后,转头道:“庄前辈——?”
她还没开口,忽然被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勾住了。祝公主纡尊降贵地低头,在她手心无声写了三个字。梅笑寒瞬间低眼恍然:“这样啊!”
梅思萼和梅思霁好奇得不行,却想到这似乎涉及到什么隐秘,不好问地凑近,只一个劲地眨眼瞅梅笑寒的手心。祝蘅嫌弃地一转头,用表情把她们弹走了。
梅花昼伸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道:“诸位,这次桃花源之行数日奔波,大家都疲累不堪,这里正好是长庚仙府之内,我等还是先去拜访一下燃灯道长,正好在这里休养几日。”
长庚仙府如今正是黑夜,有人面色不大好地低声道:“这里离我们颍川不远,我还是先告辞回去了,出来几日,家里人也担心了。”
他旁边似乎有人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咦,我这张传讯符怎么燃不起来。”“应该是方才过水了吧?”有人道。
“对对对,我忙着给我妻子报声平安,急了一些。”那人不好意思。
除了这些真的急着奔波回家的,剩下还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其实是之前妄言得罪过燃灯老道,实在不知一时该如何下台,主动去求,拉不下这个脸。
眼看着一群人互相告辞几句就要散,庄清流认真冲他们提醒道:“那个假的虞辰岳还不知道在哪里,我建议诸位从现在开始,还是尽量待在一起。”
她话音刚落,这时,身后那间小院子的木门也嘎吱一声,自动朝两边打开了,一道熟悉浑厚的声音传出道:“来者是客,众位既然已经到了,还是进来吧。”
在场众人忽然寂静了下来,都你看我我看你地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声。庄清流目光似乎极轻地在暗夜中跳跃了一下,没说什么地拉上梅花阑,转头就走。
有人立即出声道:“等等……那个,庄少主,你去哪里?”
庄清流转头瞧他一眼,脚步丝毫未停:“我既不必去赔礼道歉又不必怕独身一身,自然是就先去休息了。”
她转回来的一瞬间,脸色悄然无声地敛了下来。走在长庚仙府茂密的树影之下也始终一言不发,侧脸似乎完全沉在了暗夜之中。
“……”那些人一见祝蘅梅笑寒梅思霁几人一连串也转身离开了,不由纷纷掰不住地冲梅花昼出声道,“梅宗主,你、还望你暂时跟我们一起去说说吧!关于那个假的虞辰岳之事,我们正好也要紧急集议一次,看接下来如何办是好啊!”
梅花昼神色平静地看着庄清流几人的声影已经绕过山道走远了,摇摇头未说什么,只是答应颔首,然后当先抬步进了院子,一众人等顿时窸窸窣窣地抬步跟上。
然而直至最后一个人跨过院门之后,身后木门诡异地嘎吱一声,又紧紧合上了。
众人心里无端生出一股难言诡异之感,然后还没等他们抬首开口,不大的院子中央凉亭内忽然烛火一闪,一道华服黑影蓦地从浣纱窗影间蹿了出来!
这道黑影毫无声息就瞬移到了最前面的秋宗主身边,似乎要将他一言不发地掐死当场。
哪怕都身持佩剑,所有人也惊呆了。空旷的院落之内,一片死寂。
“你是何人?!”梅花昼第一个拔剑相向,瞬间刺出。然而这个时候,一条金色的灵绳却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瞳孔之中,并且从背后蜿蜒凌厉地缠上了燃灯老道的脖子。
四周忽然一片剧烈的响天动地之声,明明已经离开的庄清流幻影一样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在夜色中深深看着燃灯老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冲他走近喊出两个字:“——师、父。”
燃灯老道攥在秋宗主喉间的手无声松动,一双冰冷的眼睛沉了下来。
第155章
从小到大,祝蘅是第一次生出这样恍惚与荒唐的错觉。
她紧随其后赶过来,听到庄清流喊出“师父”两个字的一瞬间,第一反应是在浓郁的夜色中蓦然搜寻庄篁或者那张“镇山僧”的脸。然而下一瞬,她才明明白白地看清楚,站在庄清流目光之中的,只有一个“燃灯道长”。
然而这个人,他怎么会是“师父”?
庄清流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很意外吗,我当初让段缤去投虞氏,她因为镇山僧的身份被察觉。于是设计了之后‘燃灯老道’亲赴拜访故梦潮的一出,及时阻隔了可能会自然而然更蔓延一步的猜测。”
“之后我察觉当年的心思被她提前知道,所以来这里的亭中探究拜访,她又以燃灯老道的身份故意说出那种营造神秘的话,想让我不要插手。”
“可是这两个人,他们从来就没有同时一起地出现过啊。”
庄清流话落后蓦然绵柔地推出一掌,逼迫庄篁彻底松开了手中的秋宗主,抬手去接。两人一掌间,灵光如水波般朝四面八方荡开,双双后退数尺。
这些话虽然一时间很难听懂,但在场所有人此刻也猛然惊察地反应了过来,梅花昼后背难得陡然间蹿起一股战栗般的惊寒,持剑相对地迟疑确认道:“庄前辈,你的话何意?是燃灯……是他也是你拜过的师父,还是——你的师父假冒了燃灯道长?”
庄清流一掌落定后就不再动身,站在暗影中目光静止地平稳道:“我从小到大,只有过一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