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比赛那天没能接住飞来的剑,弄巧成拙,整场戏就演砸了。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两人又多了一项日常。
吃完晚饭,两人洗洗早早上了床。
两床相并很宽敞,张野挨墙躺着。半日绞尽脑汁,他此时恹恹的样子。
汪凝枕着一只胳膊,眼瞅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咱们把第二场捋一捋。”
这人不知道累么?张野闭眼装睡,不理人。
汪凝探手弹了下他的胳膊,那人呼呼打起呼噜。
确定他没睡着,汪凝说:“崔夫人设宴款待张生,张生来的时候应该是兴高采烈的。这段词要写得欢快些……”
旁边那人没半点反应,汪凝又弹了他一下:“这段我写好吧?”
“好!”张野被引诱得开了口,睁开眼爬到他身边。
“师哥,其实这段好写。”
“好写你不写?就是懒。”
“唉,被你看透了。”只要不叫他干活,张野还是很好说话的,并且得寸进尺地说:“第三场西厢你也写吧,这都是连着的。”
按这个狗屁逻辑,整场戏都是连着的,干脆全写得了。汪凝翻身给他个脊梁,叫他自己体会。
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如凝脂的肌肤看起来很顺滑,脊沟很深、侧肌很紧,张野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他揉了揉鼻尖把心思摆正,爬到人家枕边:“我可以给你提供个思路,咱俩来个情景模拟。你现在就是张君瑞,我是崔莺莺,我妈不让咱俩在一起,你非得娶,我非得嫁,好了,来吧,拉上红娘,想尽一切办法对抗那个老封建……”
这次是汪凝先出了戏,他没来由地突然问了一句:“纯纯你怕吗?”
戏里戏外傻傻分不清。
他是张君瑞,崔莺莺是张野,崔夫人代表了所有会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红娘,大概会是李逸臣吧。
张野听懂了。
汪凝一句话让他猛然明白过来,李逸臣说的“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并不只是想明白自己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而是这份喜欢足不足以支撑你们去面对所有人的反对。说出喜欢再反悔,没人有理由替你承受那些伤害。
很现实,现实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李逸臣就是前车之鉴,他说,他们在一起了,但是他喜欢的人没有想明白,自己杀了自己。
张野没问过为什么,他现在有了答案,家庭的反对、别人的歧视、能够包容的人太少太少。
汪凝背着身,他看不到汪凝的表情。
他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犹疑,回答道:“不怕。”
安静了一会之后,汪凝抬手关了灯,“晚安。”
张野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人怎么想的。你问了,我答了,不论你再说点什么,怎么能晚安呢。
汪凝睡着好久了,他还在翻来覆去地烙饼。
他打开夜灯起身上厕所,回来时扫见汪凝书桌上的一叠稿纸,这是汪凝用一下午时间写的唱词。
张野拿到床上就着夜灯看,一下午就写十几句?
他瞧着熟睡的汪凝偷偷笑了下,怪不得老唐说这人作文不成。
人总该有点弱点,不然还叫不叫别人活了。
扫了两眼唱词,张野便看了进去。虽然没数量,但是质量杠杠的。
这是夜会花园,张生盼来崔莺莺时的一段独唱:
一剪柳叶横翠黛
两汪秋水染情开
唇上尤有樱红在
桃花脉脉映粉腮
无怪西房相思害
却是月中娘子来
张野看完呆呆的,这唱词写得……我师哥这么闷骚吗?
若不是亲眼瞧见汪凝奋笔疾书了一下午,他都不敢相信。脑子里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这是写崔莺莺还是写我?
我没有柳叶眉,可我剑眉如翠黛。我有两汪秋水般的眼睛,我有樱红的嘴唇,可我没有桃花腮啊……不管不管,师哥写的就是我。
那人兀自臭不要脸了一会儿,诗兴大发,伸脚从书桌上夹来一只笔,趴床上加了一首崔莺莺的唱段:
张郎离席天已晚
野寺春峭月影寒
喜事顷刻烟云散
欢心尽被兄妹冤
汪汪泪目西厢盼
凝结晨露染轻衫
张野撂下笔时弯了两边唇角,夜灯轻柔,照得枕边人格外好看。灯光幽暗,那双眉眼却分外清晰。
他匍匐着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亲汪凝的泪痣,像蜻蜓点水那样。
没有缘由,就是想亲,这颗泪痣勾搭他太长时间。
偷亲完迅速蜷缩进被窝里,心虚地拉着被子把头和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他双膝抵着胸口,双手抱着膝盖,黑暗又紧裹的空间把窃喜放得无限大。误以为安全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想回味汪凝的味道,只是那么轻轻一碰,哪里能染上什么味道。
但他固执的认为,还是有的。
那是偷偷摸摸的、无人知晓的、甜甜蜜蜜的味道。
汪凝睁开了眼,夜灯还亮着,稿纸放在两人枕间。
他悄悄翻身爬在床上,看见了张野写的那段唱词。不是并列写的,写得有些乱。读了两遍才读懂,他浅浅笑了笑,把张野蒙头的被子轻轻掀开。
他凝视着熟睡的张野,忽然想俯下身去……
而一瞬之后汪凝克制住自己,尤有不甘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头发。
那小子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毫无防备的汪凝被他吓得一激灵:“你装睡!”
“你原来又不是没装睡过!”张野退进了被窝里,闷着头发出鹅鹅鹅地笑声,被窝抖得厉害。
这人!
汪凝感觉但凡心脏不好,这一下就吓过去了。
笑得收不住的张野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钻出来的时候,很严肃地问汪凝:“你什么时候醒的?”
“……”汪凝说:“刚醒。”
张野舒了一口气,又看见枕边的唱词。写的时候挺得意,这会儿突然又怕汪凝看明白了。写得那么乱,应该不会看出来吧?
“我刚加了段崔莺莺的唱词。”
“嗯,我看了。”
“还……行吧?”
汪凝唇角不明显地动了一下,那是藏得很深的笑意,“很好。”
张野妄图消灭证据:“不行我改改吧!”
汪凝把稿纸收了起来:“很好,不用改。”
张野一阵阵心虚,翻身朝着墙,“我要困死了,晚安。”
“晚安。”
第79章 定妆
每日依然是早起给人看病,而后上学。课间时间,只要不去厕所,俩人都在埋头写剧本。
即便是去上厕所,嘴里也在不停地讨论。
于是同学们在厕所常常看到这种景象:
张野说:我觉得可以再细腻一点。
而后放着水,脱口念出一段唱词,并且问:这么改撩人不?
汪凝答:撩。
张野笑:师哥你那段又写得很闷骚。
汪凝说:也是在厕所想出来的。
同学们集体失声:……
如果不是写剧本,张野难以想象汪凝骨子里是这么闷骚的人。他把张生欲见崔莺莺而不得,心急火燎、顿足搓手又无可奈何的心情,通过唱词描写得极为到位。
在两人私会西厢之后,他用了“白纱落红”“蚀骨销魂”等等大胆的词眼,并且拉经据典振振有词地解释,不但原著中有,很多戏曲剧作大家笔下也用过。
张野给予评价--艳而不俗,何必解释。
想想,写下那样字眼的人还一本正经地解释,张野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下晚自习后会有专车。穆瓜常去张野家里补课,他有司机有豪车,并且提供优质的宵夜。
狼吞虎咽吃点东西,穆瓜写作业,张野汪凝把白天写的剧本整理出来,高格在一旁做直播。
高格写的台本很有意思,可惜汪凝张野不常照着演。经常接到各种广告,心情好的时候,就挑些靠谱的帮人吆喝两声,赚钱赚得很佛性。
大多时候,高格直播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日子,却能叫网友们看得津津有味。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许和张野一样,这么按部就班、枯燥无味的日子,他同样过得津津有味。每天都能在相同的日子里,找出些不同的感觉,全然关乎汪凝。
半月后,递交给周阔海的剧本意料之内被打了回来。
周阔海根据舞台实际情况,提出了修改意见。此后半月修修改改了无数次,直到月考成绩下来那天,周阔海终于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