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樟,就是时学谦生命里那突然出现的一剂致命的毒药,致命的温柔,种在她心里,便会生根发芽,再也除不掉。
时学谦没有像往常那样按部就班的洗漱睡下,而是在家门口停步,就那么坐在了房前的台阶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进去。
坐了一会儿,脑中不自觉的就想起了乔樟,想起了这一个星期以来那人的每一次笑容。
对门的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走出正要去夜跑的邻居布拉维。
布拉维一眼看见时学谦在自家门口坐着,一副神不附体的模样,又穿着一身和平常迥然不同的粉衬衫。
他看了她半晌,眼神就变得玩味起来,吹着口哨走过去,招呼道:“嗨!时博士,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时学谦抬头来,看见了这个三十多岁的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男人,这个被连续延期了四年却仍然天天都高兴的冒泡的家伙,这个把博士课题丢在脑后却整天乐此不疲的喜欢鼓捣矿石晶体的科学怪人,这个……她多年的好邻居。
时学谦仿佛被布拉维快乐的情绪感染,也朝他笑了笑,问:“我现在像什么?”
布拉维走到她跟前,露出一种“我已看穿一切”的表情,笑道:“像个失恋的孩子。你的身上,有一种气息。”
“气息?”
布拉维笑哈哈的大声道:“恋爱的气息!”
时学谦失笑,不想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同时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布拉维一边笑,一边损她:“我说,我的判断一向很准的……你都二十七岁了,还准备单身下去吗?那你干脆嫁给物理算了。”
时学谦也回敬他道:“总好过某人念了九年博士,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却仍然毕不了业……”她笑了笑,模仿着布拉维刚才的语气道:“我说,你当你上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吗?”(注:美国博士一般是五年制,布拉维延期四年,加起来一共已读了九年。)
说完,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布拉维,时学谦其实是有点点佩服的,她明白,以布拉维的科研能力,拿到一个博士文凭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之所以九年都没毕业,是因为他不想毕业,准确的说是,懒得毕业。
他懒的去撰写那种像八股文似的一板一眼的学术论文,他懒得为了一个数据上的小细节而去费心迎合杂志责编的口味,他懒得去开那些大多是废话连篇的会议。他只喜欢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倒腾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旦得出点有趣的结果,便会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拿来和时学谦分享,等玩够了再扔到一边。
有些人就是如此,他们单纯的热爱着科学,什么也不顾。
布拉维摇了摇手,笑嘻嘻的说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长期以来的提醒?我决定明年夏季就毕业。惊不惊喜?!”
时学谦猛然一听,确实是又惊又喜,惊大于喜,问:“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布拉维笑道:“因为,我突然盼望着能在我的博士毕业论文的致谢部分写上一句:‘感谢我美丽的妻子和三个可爱的孩子对我的支持……’”
“等等!”时学谦惊道:“三个孩子?难道你又……”
布拉维见她明白了,就朝她得意的笑笑,伸出四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去医院做过B超,已经四个月了。”
时学谦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面孔,就终于明白了这个打死也不愿写学术论文的怪人为什么这次下定决心要好好谋划着毕业了。
科学怪人也要养家啊。
单单是博士在读,恐怕已经不能让他供养一个大家庭了。
这次是他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没人逼迫他妥协什么,他仍然是那副天天高兴的冒泡的样子。
时学谦微微一笑,衷心祝福道:“祝贺你,又要当爸爸了。”
布拉维也大笑了几声,转身去跑步了。
和朋友聊了聊天,时学谦感觉心情好多了,她也转身迈进了家门。
半夜里,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不禁想到:“乔樟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已经睡了吧……”
她侧头打量着自己的黑白世界,敞开的衣柜里,一排黑白相间的衣裤里,有一抹突出的粉色,突兀的挂在那里。
那件乔樟送她的衬衫,是她整个家唯一的亮色。
她看着那件衣服,思绪又跑开去,忆起了乔樟的一颦一笑。
“哎!”想着想着,她有些懊恼的坐起身来,“毒药,果然是毒药,怎么又想起她了呢……”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衣柜旁,把那件粉色的衬衫叠好收进了箱柜的底层,再返回床上去。
“这样就好多了。”她吐出一口气,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觉。
伸手拿过那本常年的睡前读物,《爱德华的奇妙之旅》,随手翻开一页,默默读起来:
“……‘我不在乎是否会有人来找我’爱德华说。
‘那可太可怕了’那个老娃娃说道:‘如果你那样想,活着就没有意义了。你必须充满希望,你必须知道谁会爱你。’
‘可我已经不会爱了,那太痛苦了。’爱德华说。
‘哼,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老娃娃说。
‘我不知道,可能早到别的地方去了吧。’爱德华说。
‘你使我很失望’老娃娃说着,‘如果你不打算爱或被爱,那么整个生命之旅都是毫无意义的,你倒不如现在就粉身碎骨,了结一切……’”
读到这里,时学谦停了下来,她读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比此刻的爱德华还要纠结痛苦。
“如果你不打算爱或被爱,那么整个生命之旅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事实真是如此吗?
念着念着,时学谦忽而自嘲一笑,合上了书。
就算事实如此,那又有什么用呢。
时学谦望向窗外的夜空,璀璨的点点繁星,让她想起了乔樟那双灵动的眼睛。
“只是认识了一个多星期而已,她应该很快就会忘记我的。”她收回凝视夜空的目光,自我催眠似的自言自语道:“对,她一定会很快忘记我的,这样就好了,我们只认识了才一个星期,不是吗?乔樟,忘了我,快快的忘了我,千万别再记着,这样就好了,一切……都会好了。”
她迅速熄灭灯,开始躺下睡觉。
当晚,时学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又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瓷兔子。
从前,有一只瓷兔子被一个女孩深深的爱着。
从前,那只瓷兔子也爱上了那个女孩。
从前,有人告诉了瓷兔子,如果没有爱,故事怎能以幸福结尾。
从前的故事里说,如果你不打算爱或被爱,那么整个生命之旅都是毫无意义的。
从前,哎,可爱又可恨的从前,瓷兔子渐渐被撕裂,粉身碎骨。
深沉的睡梦中,窗外的星星眨着眼睛,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星星看的见,有个名为时学谦的瓷兔子,在她自己的梦里,眼角淌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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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时大博士的博后出站报告论文的致谢部分,会写什么呢?
第51章 整理
窗外似乎下了一夜的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时学谦早上起来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早间天气预报,估摸着温度,出门前在白衬衫外套了件简单的大衣,黑色的大衣。
打开房门,脚还没迈开,就见在十步开外的小路上,大清早的站着一个人,时学谦脚步瞬间顿住。
是李剑。
李剑还是穿着那身卡其色的夹克,表情还是那副平淡中透着深沉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铁一般的气息。尚且蒙蒙亮的天色中,他就那么独独的站在湿漉漉的路上,身上也看起来湿漉漉的,全身都湿透了。
看这样子,他像是已在这一动不动的站了一整夜,可看他那表情,又像是刚刚才到此地的模样。
他的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时不时的吸上一口,无所事事的吞云吐雾,像是纯属在消遣,又像是为了抵御秋夜的严寒,又或者,两者都有?
时学谦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李剑也看了她一眼,眸中也划过一丝异色。两人似乎都在为对方此时的模样感到略微的诧异。
多年来特种工作的职业直觉让李剑敏锐的察觉到:才几天没见,但时学谦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