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欢声攥紧山河扇,心底念头如藤蔓一般疯长着,攫住全部的呼吸。
应欢声自认为她向来算不上为一事执着到底的那类人,可短短二十年的一生,她只坚定下两件事。
——第二件就是想找回那个丢失在兜兜转转光阴里的,只属于她的女孩。
应笑语抓住她的胳膊,往奈何桥头狂奔,那处,一米高的三生石碑莹莹发亮。
“应欢声你发什么愣呢!”
娇俏的少女怒容微现,薄红晕染双颊,甚至为阴界这样黯淡无光的地方平白添上了三分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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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鹦将右手手掌抵在石碑上,眼尾滴落一滴血泪,落在地上迸溅开,化作一朵啼血杜鹃花。
“有人欠我三世情仇。第一世,我们同为贫贱夫妻;第二世,他为高高在上的王爷,我是卑贱的妾;第三世,我是井边野鬼,他是过路的书生,日后的显贵。”
“我时常在想,我是否与这不长眼的苍天结仇了呢?又或许是在第一世中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若真要说有,若真要当做那是,就该责怪我太懦弱了。”
三生石碑将怀鹦三世的经历重现,一片荒芜之后是一片火海,一片火海过后是一片血色。
“怪我太懦弱了。”怀鹦恨道,“所以第一世才任他欺侮,第二世又由他轻贱。到了第三世,我终于醒悟,将一切统统还于了他。然,终究有失去了是拿不回的。”
“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倚仗,是我在这腐坏肮脏世上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可他,硬生生地把我的希望,我的明天剖走了。”
怀鹦摊开的手心里聚拢了一大团黑气,周身缠绕着浓厚的怨气,形成了实质的雾。
“人若不忠,便杀了这人;天若不公,便撕裂这天。怀鹦,你想和瞎了眼的天对抗吗?你想打破这不公的世道吗?”黑袍人现身在怀鹦背后,嘶哑着嗓子撺掇道。
“我想!”这两字几乎是从怀鹦咬死的牙齿里挤出来的。
“好!那你踏入进我布置阵法里,我来助你提升实力!”黑袍人阴恻恻地笑道。
“怀鹦!怀鹦!停下!别听信他的鬼话!”应笑语似一道流光冲了过去,朝怀鹦喊道。
袖竹丢出一道符,触到怀鹦胳膊上,烧起一缕烟雾。怀鹦吼了一声,眼中红光大盛,更快地迈进了阵法中。
“你在做什么!”应笑语见状气道,“你这不是激怒她了吗!”
“怀鹦,他是在骗你啊,”应笑语试图唤清醒怀鹦,“他之前骗你取出书生妻子的胚胎,说能救你的孩子,结果呢?你的孩子沦为他麾下鬼兵,一次不够你是还想再被骗一次?!”
怀鹦听到这劝诫的话,眼中的红光消却了些许,黑袍人又道:“怀鹦,你有选择吗?听我的,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深陷漩涡的怀鹦长出了尖利的指甲,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她混沌的脑子里搏斗着,难分高低上下,她被阵法彻底控制缠缚住。
黑袍人暗喜,挥动招魂幡,摇铃号令。应笑语抿了抿唇,就要执刀冲过去。
“笑语,接着。”应欢声掷给她两枚银球。
虽然姐妹两平时老不对盘,但生死攸关的时刻总能意见一致,心意相通。
应笑语将两枚银球扔到怀鹦脚边,打破了她聚拢怨气的动作,一首童音哼唱的情歌伴随着升腾起烟雾的烟雾缓缓飘荡在三生石边。
怀鹦眼中的血色褪去,她突然嘶哄着冲去抱住黑袍人,嘴里重复念道:“人若欺我,我要这人百倍偿还!”
黑气以怀鹦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包裹着她和神秘黑袍人。
应笑语负刀身后,茫然道:“她想干什么?”
袖竹冷淡地回答:“自爆,是想和黑袍人同归于尽。”
“何至于此……”应笑语想,却也想不到更佳的解决办法。
疯狂搅动的风暴刮得四人衣袍猎猎作响,应笑语敛眉垂首。
半晌之后,黑袍人帽兜破烂,漆黑的面上攀附着一道长而粗的裂缝,他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蠢货!活该被骗!以为能把我怎么样?”他目光阴鸷地对着四人,“我筹谋了数年的大计竟被你们这群毛头小儿破坏了,今天,你们必须把命交代在这。”
语罢,他探爪成勾,朝四人袭来,几个人迅速散开,各自掏出趁手的武器与黑袍人对峙。
双方僵持不下,应笑语紧追着黑袍人不放,邵斫阳和袖竹在一旁用术法时不时骚扰两下。
黑袍人很快发现四人中就数应欢声战斗力最低,他毫无意外地锁定了她为突破口。
“应欢声小心背后!”应笑语急红了眼,喊道。
应欢声身后,忽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黑袍人犀利的鹰爪直直探向应欢声的心肺处。
就在这危急万分,应欢声避无可避的时刻,她藏在前襟处的那株兰花蓦地发出柔软而浅淡的橙光,护住了应欢声脆弱的心口。
黑袍人瞳孔里露出惊愕、悔恨、不敢置信的情绪,口中喃喃道:“她、她竟然把最里的花瓣也给赠予你了吗?”
他甩了甩袖,震荡出两道罡风,怒极发笑,“我日夜不分地呵护着她,守候她一日日地长大,期待着终有一日能得取她的信任。”
“我总苦于要不要对她展现出另一番面目,她从小机敏,我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却未预料到,一时犹豫造就了这种结果。”
“若我一早向她讨取,她定然不会不给我的。我精于算计,却敗于真情。”
一番话听得四人皆是茫然,应欢声按着胸口,原来许知纤一直陪伴在身边,从未离开。
黑袍人捂着胸口,死死地瞪着应欢声,不屑道:“纵然今日被你们破坏了计划,鬼将没有也罢,两千名鬼兵也够我用的。南昭国外强中干,早被昭王败得只余一副空壳……”
邵斫阳面色复杂地看着应欢声。
袖竹凝望着黑袍人离去的背影,那眉心的一点朱砂仿若烧起来般灼灼地亮着,散发出妖异的红色。
应笑语扶着应欢声站起来,应欢声与欲言又止的邵斫阳对视,她轻声道:“何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你那东西哪来的?”应欢声估计他指的是那片护住了她心脏的花瓣。
“地上捡的。”应欢声浅浅绽开一笑。
邵斫阳目光闪了闪,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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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纤窝在笼子里不吃不喝已经六日,六公主府的侍女太监们皆道:“这鸟儿实在衷心啊。也不枉当初公主在明定王手中将它救下。”
故事传入进皇后耳里,皇后吩咐身边太监道:“去把那笼子拎来看看,畜生比人长情倒不是件稀罕事儿。但毕竟是公主的遗物,本宫得细心呵护着。”
六日不吃不喝的鸟儿见了皇后竟然快活地扑腾起翅膀,太监们皆道:“六公主尚在襁褓时,娘娘就对她颇为喜爱和照顾,而今公主早早寰了,娘娘心中定不好受,许是公主的魂住到了这青雀身上,特意回来向您汇报哺育之恩呢!”
皇后眼底晦暗,隐有不愉,嘴上道:“瞎说什么糊涂话呢!动物有灵性不错,但……”
一众太监侍女皆跪下,道:“是是!娘娘说的是!奴才有错,险些触及娘娘悲情,求娘娘责罚!”
皇后殷红的唇角克制不住地勾起来,语气却夹杂着怒意,斥道:“起来吧,量你们也没犯什么大错,下去到大公公那儿讨五个耳光,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下次不得再犯。”
“谢娘娘大恩!奴才们这就滚下去领罚!”
许知纤就这么从荒凉的公主府搬入了奢华、热闹的皇后寝宫内。
明定王处理完封地叛乱,回朝那日,皇帝在大殿设宴为他庆贺,皇后拎着雀鸟到明定王眼皮子底下炫耀了一番。
不久后,明定王赵笠领三千私兵逼宫,亲手将她从皇后的床头上取了下来,带回到已是满园荒草的六公主府内。牌匾上“暗香疏影”四个鎏金大字的金漆都掉落下一半了。
……
大昭十年,左将军应忍找回了失散了八年之久的两位女儿。
当朝天子昭王赵笠在金殿设宴,为其庆贺。彼时,应忍已有续弦,是当今最荣贵的大长公主。
应欢声坐在席间一手执箸,一手执扇,酒水全无滋味地过喉一遍,饭菜似也不顶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