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心中顿生出万丈豪气盖过悲意,他们视死如归——
只因身后,是他们立誓守护的人。
就连边枝边叶两位随从也红了眼。不知是因为与这异常悲壮的场面共情了还是因为血气的熏染。
也可能,二者皆有吧。
他们前仆后继,即便刀刃钝卷,长.枪折断,可每一个人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空气中满满充斥着深沉浓重的血气和令人作呕的焦味。
明月仿若被血染透了,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天上暗淡无光,千家万户关门闭户,一夜过去,这里仿若一座死城。
应欢声面上无悲无喜,唯余眼底的零星悲悯。
和对自己无能的愠怒。
读了这么多的书,学了这么多的策论,筹备了这么久,连日排演了种种阵法。
可都有什么用?
一切都与这糟糕恶劣的世道背道而驰,拼尽全力的抗争只换来一场空。
应欢声恨。
可是无奈又无力,不得不卑微妥协。
匆忙赶来的应笑语站在她背后,落下一声叹息。
“不是你的错,不能怪你。没必要自我责怪。”
说罢,她足尖一点,提起劲也往尸堆中冲去。一根红绸扎在额间,应笑语目光坚毅,尽管气力依旧有些疲软,可她通身仍然是千军万马难匹敌的气势。
她从漆黑的刀鞘里抽出那柄陪伴着她一同长大的弯刀,尽管是在暗无边际的夜色里,刀身依旧微微地发着光。
将军府的前门纸后院都有她拖着长刀走过的痕迹,后院中央的那棵参天大树树皮上也留有深刻斑驳的划痕。
久远的记忆再现,恍若隔日。应笑语轻抚了抚,眼中泪光闪烁:“愿为救世侠,不念无情道!”
雪刃划破天际,撕裂了浓重沉郁的黑夜。
尸潮前进的步伐微滞。
金丹强者的加入让将士们压力骤减,战斗了快一夜的他们终于得以舒下一口气。
突然远处笛声急促,似在催促进度。一声比一声迫近。
应笑语负刀循声追去。
应欢声白衣胜雪,羽冠飘逸,胸中沟壑即是山河。
仰观悬挂于半空中的血月,掐指一算,今天是七月十五日,若所料未错,那隐藏在一系列事情背后的人也快现身了。
眼见红裙在尸海里翩跹翻飞,以她为中心的一周行尸迅速地伏倒。
应欢声也跃了下去,她与应笑语,并肩战斗的机会是在太少了,通常两人目标不同,自顾自奋战,只是难得的在“谋逆”一事上达成了共识。
应笑语与应欢声相视一笑,用口型道:“一起。”
她率先杀出一条血路,应欢声紧随其后,此时此刻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无非是为了幕后操纵者。
边枝边叶陷在尸海中干瞪眼,眼睁睁地瞧着一红一白两道残影。
动作顿住,朝着遥遥的背影齐声喊了句“小姐”。
应笑语转过头,喊道:“记住教规。明教,是这天地间顶天立地的大教!”
荡气回肠的声音在空中激荡。
边枝边叶从腿侧掏出两把匕首,互相点了点头,又朝最拥挤的尸潮中冲去。
·
许知纤深深地坠入一个梦里。梦里的光景暗无天日。
她变成了一只娇小嫩软的雀鸟,被不学无术的少年拢进广袖里。
就在她憋闷得喘不过气时,肩膀忽地被人用力戳了两下,痛感将她唤醒。
“你是万年青,香樟树,还是槐伯呢?”许知纤幽幽地问。
“我变来变去,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啊。”槐伯微微一笑。
“一个人的习惯是无法改变的,你惯爱戏弄我。”
“凡世的生活体验得如何了呢?想跟我回去吗?”
“恐怕我想回去,您也不会同意的吧。你一步步将我往前引,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许知纤困惑地问。
槐伯是她至亲的人,她不敢亦不愿细想。
因为细想伤情。
槐伯不答,反问:“你竟还未寻找到答案吗?”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你已经站在了这个轨道上,命数已定,无法改变。”
“也罢也罢,”许知纤叹气,释然地笑了笑,“槐伯能否暂时借我一千年的功力?若我与这些事真有关系,可牵扯进的百姓们都是无辜的。”
“可以。”槐伯浅笑,原本风雅的笑容,许知纤现在瞧着却觉得渗人。“但是你需拿一片花瓣来换。”摘下一片花瓣相当于折了一千年的岁数。
许知纤想也不想应“好”。
“为了这些陌生人损寿千年值得吗?他们甚至不会感激你,值得吗?”
“值得。”
兰花香味忽然清淡了许多,叶子也微微垂落。一阵剧痛袭上许知纤心头,脑海里一瞬间涌进来很多的事。
温暖可人的笑容,踏实暖心的拥抱,响在耳畔的喁喁情话……都是她曾经拥有过的啊。
许知纤揉皱了胸前的衣服,可那颗心还是照旧紧巴巴地疼着。
喘了口气,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略带迷茫的挺直身子。槐伯早已经没了踪影,刚才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
可四肢百骸涌动的热流,忽然拔高的灵力却告诉她,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拥抱、情话,内心熨帖的感觉、扎扎实实的疼痛,都是真的。
第65章
脸上涂抹了炭黑, 胳膊挂红的年轻士兵惊慌失措地闯入太守府内。
他一发现这屋内有人时,更是死死地掩上了门。
“我不想逃的!可是外面、外面真的顶不住了!我的兄弟们全没了!他们全没了!”
“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死啊!”
男孩蹲下身, 脑袋埋进膝盖里, 哭着吼道。
厮杀了一夜的士兵们见行尸们的攻势渐渐变缓, 他们以为自己窥见了希望, 纷纷露出微笑。
怎料行尸潮中发生异变,不止一只行尸出现咬杀同类的行为。
士兵们握紧武器, 不止所错地站在原地。
撕咬了同伴的行尸战斗力成倍提升,他见到将军头上的红缨坠落, 战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眼见那咬住将军前颈, 尖利手指穿过同伴胸口的行尸用黑黢黢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男孩瞳孔骤缩, 不由自主后退了。
他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往回跑。
许知纤蹲下身,就与男孩齐平了。她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以一个最靠近心灵的距离安慰着他。
她握紧双拳,能感受到非同凡响的巨大力量积压在掌心, 热烈地涌动着。
许知纤低头道:“我现在去把你的朋友们全部救下。”
听到这样的回答, 男孩立即抬起面庞, 制止道:“你不要犯傻逞英雄!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许知纤四指搭在门闩上,并未回头, 只是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已经五更天了, 可外面照旧是一片浓郁深沉的黑暗,仿若时间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就停滞不动了。
成千上万的兵士们只剩下了最后的几十名,他们苦苦支撑着最后的防线, 正勉力用粗壮的树体主干支撑着寺庙的朱红色大门。
他们的衣衫被血浸透了,视线也被血和汗的混合物模糊了。
之前应欢声组织百姓们收拾家当连夜登爬山顶,栖身寺庙内。
因为城内疫病爆发,全面沦陷,山顶的寺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可现在,部分行尸登上了山顶,再过半个时辰,尸潮涌来,士兵们再难抵抗,寺庙大门被攻破,幸活的民众也将失去最后的生存可能性。
“轰”的一声巨响,大门上崩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名的兵士终究还是倒下了。
寺庙连廊上架起了简易的自制投掷器,点燃的藤球被投掷下山坡。寺庙内一向处于被庇护一方的妇孺终于反了过来,她们在尽量为兵士们也是为自己拖延时间。
那名倒下的士兵拖着一条腿,用尽他的最后一丝力气朝门外冲去,同时喊道:“你们快跑!”
是想用他单薄残缺的□□为剩下的人挣取生存的机会。
躲在寺庙内的民众自发组成了队伍,希望和将士们一同抵挡行尸。
不会有人甘心躲在背后受庇佑的。
又不是没有战斗的能力,叫遍体鳞伤的他人替力气充足的自己挡着,良心难安。
领头的女子朝下面喊道:“你们快上来,我们可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