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这一派也真够随意的。
“师父,”柴筝回过头,“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面子的。”
说完,柴筝又抬手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我还会为您养老送终。”
自从妹妹全家被杀,元巳已经做好了曝尸荒野的准备,他是个江湖人,合该尸骨埋入黄沙,与天地同归不朽……听起来似乎豪情万丈,但有口薄皮棺材,有个扶棺之人,也显的这一生真正来过且不虚此行。
他那张总是苦哈哈的脸因为柴筝的话略微松动,竟然牵扯多年不动的皱纹,露出了一个细微不可查的笑容。
“元老,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收买?”佩年年在旁边挪揄他。
“小丫头我可提醒你,阮小姑娘已经是我徒媳妇儿了,你可别惦记。”元巳也不嫌这话拗口,他又道,“不过我看你也没什么机会。”
“……这徒弟才收了多久,您老就胳膊肘往外拐啊?”佩年年有些不服气,她哼唧了一会儿,倒是自己先叹了口气,“我不惦记了,我哥受伤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我惦记不来的,小阮非得柴筝才配的上,也只有小阮能配的上柴筝,我还……差了那么一点。”
佩年年总是很骄傲,元巳从没见她服过输,这会儿能说出这种话,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结果眨眼时间,佩年年又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就此止步不前,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能追上的!”
小姑娘有志气,元巳也破例伸手,安慰性地摸了摸佩年年头顶,“再有二十年吧。”
“……”更气了。
第87章
不仅木制走廊尽数被毁, 这座宅子的墙壁都被柴筝破坏得很彻底,前后左右都在漏风,不管买回来时用了多大的银票, 现在恐怕只能白送给无家可归之人了。
穿过走廊就是正厅, 贤夷摆了一桌鸿门宴正在等着,殷岁也在, 他坐在椅子上,半曲着一条腿, 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帕子正在擦刀。
柴筝弄出来的动静不算小, 他们虽然没有出门看一眼, 但也可以预料这小小的走廊大概是困不住潜龙的, 因此当柴筝拉着阮临霜的手出现在门口时, 他们也并不觉得惊讶。
贤夷的鸿门宴摆得十分尽责, 酒菜还都是热的, 他毕竟财大气粗,装酒的容器都是暖玉, 在贤夷的指尖上呈现一种温润的色泽。
柴筝风风火火地杀进这里, 将满屋沉静的气息都搅和出了热烈的味道,她歪了一下头,笑着问:“你们这个赌是谁赢了?”
“是我赢了。”贤夷笑起来,“喝酒吗?”
殷岁看起来镇定且无所谓,脸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过, 只在擦刀的间隙中抬头瞥一眼柴筝,随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柴筝手中的青竹剑上。
“你跟元巳是什么关系?”殷岁忽然开口问。
柴筝“哦”了一声,“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孙女。”
“……”信息量太大,饶是殷岁这种江湖老手也一时愣住——
长公主和柴国公的女儿是元巳的孙女,这里头总有点暧昧引人遐想。
殷岁正满脑子“你家关系真乱”时, 柴筝又道,“怎么,见我活蹦乱跳的,殷大人就算输了赌局,心里也很高兴吧?”
“岂敢。”殷岁的反应也很快,他有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间透光的部分很有限,就算完全睁开,也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窥伺感。
殷岁又道,“我是真心希望小公爷长命百岁。”
先有人往柴筝面前丢了解药,又有请帖、赌约依次上门,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个布置好的局。
倘若柴筝没有吃解药,今日她一定会被困在木质走廊中,虽不危及生命,却可以让贤夷输了这场赌约,不得不袖手旁观;若是吃了解药,就会像现在这样,殷岁输了赌局,但柴筝也成为了他们手中的傀儡。
不管结果如何,对殷岁他们都有利。
但这样也意味着,给柴筝下毒的人就算不是殷岁,也跟殷岁有勾结,孙启府?戴悬?还是那位只出现一次,随后消失再无踪迹的顾恨生?
一屋子四个人,各个心怀鬼胎。
“既然殷大人已经输了,我希望你能够遵守之前的约定,不要再试图威胁我。”
贤夷的语气不太好,“殷大人应该知道,我只是不想跟朝廷作对,才一次次吩咐元老手下留情,你若是屡教不改,那我为了保命,也只能下狠手了。”
殷岁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江湖地位摆在这里,也没到要出尔反尔的地步,他将擦干净的长刀重新收回鞘中,拱手道,“愿赌服输,告辞。”
江湖人都不喜欢寻常路,放着大门不走,直接钻窗跳墙,转眼消失在视野中,偌大漏风的厅堂,只剩下贤夷独对两脾气不好的小姑娘。
“多年不见,太子殿下您算计故人,倒是算计的很有一套。”柴筝冷冷笑着,她的不高兴已经全部写在脸上了,都恨不得实体化能抠下来,将“我气死了”四个大字砸贤夷头上。
柴筝还有更伤人的没有说,否则将贤夷跟克勤王做个类比,骂他们都喜欢算计亲戚朋友,贤夷恐怕能气得当场吐血。
鉴于人心隔肚皮,贤夷没办法知道柴筝这些小心思,因此还招呼她们,“过来坐,现在天冷,喝杯热酒。”
阮临霜是不擅长喝酒的,她更喜欢甜甜的酒糟,这跟个人口味有关系,跟酒量倒是没什么关系,毕竟阮玉璋当年曾喝倒三个柴远道,这项优点也遗传给了阮临霜。
一直到殷岁离开,阮临霜都紧紧拉着柴筝的手,她没有说话,殷岁此人就像是一根死死楔在她脑海中的倒刺,提醒阮临霜她被追杀那几年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殷岁手中。
殷岁是只毒蝎子,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大厅中有些安静,贤夷给自己斟了杯酒,因为缺少休息,他脸上的气色有些差,眼底乌青,皮肤也有些苍白,就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酒在杯中漾出了旋儿。
他缓缓开口,“殷岁已经知道你们要在途中截杀太子妃的护卫队了。”
殷岁知道了,孙启府却不一定会知道,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散沙一片,想扫起来都难,还想往一块儿使力?
贤夷又道,“为防消息走漏,我已经让人在城外张了网,只要有消息想传回长安,我的人会迅速拦下。”
当初阮临霜要拉拢他,就是因为贤夷在整个漠北的势力根深蒂固,有他的支持才有成功的可能。
贤夷又道,“我原本并非真心实意的想帮你们,毕竟风险太大,漠北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只要事情败露,你们大靖的皇帝遣军队来斩草除根,我这么多年的经营都要付之东流。”
“但是殷岁来威胁你这步棋却走错了,”阮临霜倒是很理解贤夷,“你大概也看得出,他的手段就是祭酒处的手段,赵谦跟克勤王有勾结。”
殷岁当然不会知道“桑先生”就是木桑的贤夷太子,但赵谦跟克勤王勾结这件事,就能直接影响到贤夷的选择。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贤夷问,“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孙启府一动身,我们就做好准备,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柴筝很有信心,“他们死后一定要毁尸灭迹,不能让赵谦抓住任何把柄,我们是,你也是……另外我还需要你派两个人随后护送我跟小阮去长安。孙启府是要死,但小阮和我也要回到长安城,好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可以……”贤夷想了想,“如果截杀之时元老与年年能全身而退,便直接由他们二人护送。”
这个安排倒是正合柴筝的意。
既然知道贤夷此番布下的是鸿门宴,就算心大如柴筝,看着一桌子鸡鸭鱼肉也有些下不了口,她连酒都没喝几杯,周围环境不太平时柴筝很难放松警惕,因此又寒暄了两句话,柴筝就以“得回家看看”作为借口,先告辞了。
她从刚刚开始,就发现了阮临霜的不对劲,小阮平常的话虽然也不多,但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她作为主导,柴筝在旁边搭搭茬或者龇龇牙,但这次柴筝却有种孤身作战的错觉,小阮全程不在状态。
柴筝不喜欢阮临霜如此沉默,每当这种时候,柴筝总是觉得小阮肯定是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而那些回忆正一点一点地刺穿阮临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