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边境没有战乱时,一个镇子才上百户人家,一旦开始打战,很多百姓都往后撤,这镇子最热闹的时候,也能有上千户流离失所的难民。
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比赊仇县还不如,赊仇县里的人不过是贪心,酒色财气总有一样是对胃口的,薄来却是求生的关口,人没有道德可言。
自己死后,小阮经历过的艰难困苦在柴筝心上飞快地踩了一下。
既然已经到了客栈,总不好一直骑着马不下来,那等着牵马的小二还在跟前眼巴巴等着,柴筝被身后的人拽了两下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交出了缰绳。
这客栈的信誉跟青楼自是大不一样,青楼花钱买笑,丢了什么东西都当是赏得,有时候即便知道是被人偷了,也不好计较,这是规矩,所以柴筝才会威胁小倌别想着卖马,但客栈却得对客人的行李负责,就算是少了一双筷子,客栈的老板都得给出交代,这也是规矩。
柴筝跟阮临霜都是此地老主顾、熟面孔,小二拉着马指了指二楼的一扇窗户:“那位姓姚的姑娘还在呢,没出去。”
夭夭在此地叫“姚小暮”,从爹娘姓名中各取了一个字。
这家客栈是商先生的产业,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而夭夭留在这里就是贵宾,吃穿用度都有人负责,就连她的安全都不必担心。
这位商先生虽然价钱到位什么活儿都接,手底下的能人又多,在这漠北除了朝廷,基本一手遮天,却也算是杀人放火界的良心,因此口碑很好,整个赊仇县不管是做哪个行当的,都尊称他“先生”。
夭夭给这样一个人帮工五个年头,赊仇县里来来往往的都下意识将这小姑娘算作商先生的亲信,即便她已经获得自由,还完了债,商先生也不介意继续庇护她。
更何况夭夭跟柴筝还有交情。
赊仇县上的江湖人多少有些不光彩的过往,最不愿跟官兵打交道,柴小将军就算在此处横行霸道,他们也是能避则避,更不会去招惹柴筝的朋友。
天色刚暗下来时,夭夭就点了灯。
她这双眼睛饱受摧残,又被下了两重相互制衡的禁术,一旦周遭光线不好,夭夭的眼睛就会看不见东西,不过大靖遍地都是夜盲症患者,只要不想着半夜做贼,对日常生活影响并不大。
柴筝还没敲门,夭夭就已经知道她们要来,门直接就没拴,敲两下自己开了。
夭夭从小就神神叨叨的,不过跟柴筝厮混久了,也混出了一身“妖孽”的气质,她打着哈欠问,“你们又将我作为筹码卖了?”
夭夭近些年开得工有一多半是柴筝跟阮临霜塞过来的,后来几乎形成了她两上门,必是招惹了客人,夭夭越想越气,见人进来了也是爱搭不理。
为了照顾她的眼睛,夭夭这房间里很亮,墙角两根烛台,三盏灯,还有镶在墙上的夜明珠若干,除了晚上睡觉猝不及防会被吓一跳,剩下优点胜过缺点,简直是财大气粗的典范。
柴筝刚进来,就被这番气派闪瞎了眼,她立刻回过身将头埋在阮临霜肩窝里,哀嚎着,“我跟太阳对视了!”
带兵打仗的人,眼睛本就敏锐,柴筝哪想到才十几天不见,夭夭能将房间布置的好似要升天跟太阳肩并肩。
阮临霜反应极快的将柴筝拉出来,又把门重新关上,随着“砰”的一声响,夭夭:“……”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灯留两盏,其它都吹灭了吧。”隔着门,阮临霜轻声道。
夭夭本想抗拒一下,然而阮临霜话音刚落,门外头就响起了几下破空声,柴筝的手指一曲,捏空气为刃,将能打灭的灯花都剪了,连带着纸糊的窗里外通风,成了纯粹的装饰。
然后柴筝才掸了掸手,重新进了房间。
夜明珠还亮着,对夭夭没什么影响,她只是这些年因为眼睛养出了超乎寻常的趋光性。
“……”木已成舟,夭夭只能扁扁嘴,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她问,“今天的主顾是谁?”
自从夭夭的身上承载了两种禁制后,她的能力也被往下压了一压,寻常人可以看见个生老病死,但若是与柴筝她们挂钩,形成了因果,就看不清了。
不过大部分人的相遇只是短途,只要柴筝她们退出此人的生命,之后不再插手,夭夭还是能看见个久远的未来。
只是今天的情况有些奇怪,夭夭甚至掐算不出有人要来。
第57章
阮临霜取了纸笔, 将莫掌柜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都写下来交给夭夭,可夭夭仍是摇头,“看不见任何东西, 要不是这个人有问题, 就是我这双眼睛有问题。 ”
夭夭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大树又道,“待会儿有阵风, 会将去年的鸟巢吹下来。”
话音刚落,真就平地起了一阵大风, 树冠随之东摇西晃, 将上面残破的鸟巢给晃了下来, 于是夭夭肯定, “我没有问题。”
就在此刻, 伴随这阵风, 阮临霜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离得不远,没等她说话, 柴筝已经翻窗而出, 而阮临霜则将夭夭往床上一塞,示意她别开口,别说话,保持安静。
间隙之中的默契。
当年种种的挂怀、放不下与小心翼翼都已经消退了,阮临霜对柴筝的信任进步飞快, 也是柴小将军自己争气,不管多危险的情况,都能将自己给完整薅回来。
于是这赊仇县群星寥寥,人人都不安分的晚上,柴筝独自一人出去查看, 阮临霜也没紧张兮兮到给她拴个铃铛。
血腥味是从客栈的北墙下传来的。
这客栈一共两道门,通常住宿吃饭的人会走大门,但若是找商先生或是其它需求,就会走角落里的后门。
客栈的后门不算热闹,但每隔半个时辰终归是有人要经过,柴筝站在墙肩上往下一看,才明白今日如此冷清的原因——
三具尸体头朝下倒吊在门口的松树上,人刚死没多久,血还粘稠稠地往下滴,其中一具被盖在麻袋里,看麻袋的形状死相一定凄惨无比,而另两具柴筝有印象……是莫千里的手下。
这一男一女都是高手,柴筝承认像这样无声无息的将人杀了,自己是做不到,也就是说这杀人的必然是顶尖高手。
赊仇县中向来不缺高手,只是不清楚此人是谁,为何而来,莫千里做了一辈子的缺德买卖至今活得很好,就是赊仇县里的规则在保护他,而今此人却无视了规则,明目张胆的杀人。
只有朝廷的人才有这样的胆子和底气,他们不怕江湖的追杀令,更是有所仰仗,离开赊仇县后还有别处可去。
柴筝心上紧了一下。
莫千里至今能跟朝廷搭上关系,并招致杀身之祸的就只有“先帝”那件事,然而莫千里也仅仅是个卖“秘密”的。
在这赊仇县上所有的秘密只能买卖一次,阮临霜接手之后,这东西就不再属于莫千里,他无法再次转手,但阮临霜要是愿意,倒是可以加价继续卖,若非如此,阮临霜这奸商祖宗的名声也不至于传得人尽皆知。
此时杀了莫千里,就是斩草除根的做法,意味着在这件事上与莫千里有交集的人,都会被朝廷灭口。
但这拿刀的手来的未免也太快了!
柴筝并不急着回去找阮临霜,那杀人的既然是朝廷的刀,就不会暗中落在她跟小阮的头上,上辈子赵谦构陷柴家密谋造反,也是用了“构陷”的手段,没有派人连夜血洗柴家家门。
赵谦聪明的很,要杀就要安一个天大的罪名,将人网罗在内,若是单独杀一个人,今日柴筝若死了,以柴远道跟赵琳琅的性子,非得揪出杀人者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说不定弄巧成拙,真逼出个重臣谋反来。
柴筝拔出腰侧的短剑,将树上的麻袋跟尸体都放了下来,麻袋里的果然是莫千里,莫千里全身的骨骼都已经碎了,死法与另外两人的并不一样,也就是说凶手不只一个人。
客栈的小二也有些身手,他已经在墙角处藏了好一会儿,只是因为搞不懂情况始终没有行动,等柴筝将人放下来,他才敢靠近了点。
商先生的地盘上,虽然执械斗殴很平常,但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血案,小二见柴筝一张脸绷着也不敢多问什么,过一会儿还是柴筝先道:“这是朝廷的事,你回去告诉掌柜的,我会帮忙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