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筝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的房间中只有那只鹰偶尔发出声音,鹰落地时,柴筝拿东西喂过,这会儿也不闹,没有拴链子也没乱飞,似乎听见柴筝醒了,于是拿脚过来踩了踩小主人的掌心。
家里养的这些马呀鸟呀,都眼见着要成精了。
柴筝这双眼睛畏光畏暗,大太阳底下看不见东西,黑暗中也不及以往好使,她摸索着点了灯,还将自己的指腹烫了一下……鹰的旁边竟然还落着一只老鸹,雨暂时停了,它的羽毛蓬松而干净,还带着点雪山冰冷的清香味。
老鸹是从窗户进来的,这鹰跟它相处久了,将其当成同类,啄开了窗户里的栓子,才放它进来。
“……”孩子能读太学了,要不是战乱时期,柴筝都想让自家这只鹰去考进士。
老鸹的脚上绑着小小的签筒,里头的内容换了,还是一幅画,画得是一座宅子,宅子里站着个姑娘,向南而望,而在宅子的外头,是层层叠叠的荆棘。
柴筝轻轻笑起来,她将这张纸展平,夹进了书页中,方才噩梦中惊醒的失落感忽然落到了实地,小阮能保护好自己,她并不需要自己这些无用的担心。
阮临霜的平安是最柴筝最大的告慰,柴筝的平安同样是对阮临霜最大的告慰,哪怕暂时分离,天各一方,只要彼此安好,终有再见的一日。
何况柴筝有信心,不久之后,小阮的名姓将传遍大江南北,自己在黄海之滨不必偷偷摸摸,也能知道小阮如何的惊天动地。
长安城门已经封闭了好几天,柳传几乎是擦着时间点混进去的,自从太子妃杀了柴小公爷,城内已经乱成了一片,在长安城中没有家的人都往外逃,转眼之间好好一个皇城已经变成了死城。
柴国公府被严密监视,教武场却被打着柴国公旗号的人占据,这批人规模不小,也能组成一支有进攻能力的小队,而长公主却不见踪影,赵谦掘地三尺,既找不到柴筝的尸体,也找不到他亲妹子的痕迹。
整整五六天的时间,赵谦都快将整个长安城翻找烂了,悬在他心里的两个人一个都没寻到下落,长安近郊也随之遭殃,看样子要是一直找不到,赵谦能再扩大搜索范围,方圆百里都别活了。
不仅如此,这五天之内,赵谦还假借宽慰柴远道,将整个柴国公府的门槛都踩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圣上真怕了柴国公一怒冲冠,为了女儿兴兵包围皇城,但阮临霜却清楚,赵谦去的这么勤,是为了那卷拿捏命脉的诏书。
诏书当然不在柴国公府中,只要这东西落入赵谦掌心,他就再无顾虑,哪怕长公主仍然流落在外,名不正言不顺也兴不起太大风浪。
第五日的黄昏,赵谦终于想起自家后院中还收监着阮临霜,只带着李端踏进了这一方看似与世隔绝的院门。
李端是伺候的,像往常一样候在院门外头,里面人说话他不该听的半句也不会去听。
阮临霜坐在书房里,手边放着一碗消暑的莲子银耳羹。
她正在看得书是太子从宫外带进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这地方就算是赵延进出都有严格的把控,不该带的东西一样不让带,就连做女红用的针线都被扣下,只有这几本闲书通过了检查。
赵谦沉着气息在门外站了片刻,芸香刚从厨房中出来,身上还带着围裙,一见帝王立于院中,赶紧把小莲往厨房一塞,随后关上门,而她自己则两步小跑过去,跪在了赵谦脚下。
她能应对当今圣上,但小莲却是个口无遮拦的莽撞人,平常说得那些话自己听听都心惊胆颤,若是在帝王面前如此没规矩,小莲这条命堪忧。
赵谦回过目光,在芸香头顶逗留片刻——
这小宫女不到十八,已经战战兢兢做了三四年的御前宫女,李端主管整个后宫,偶尔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端茶倒水剪灯花这种事就由芸香来办,一直没出过错,确实算少有的机灵。
但就是这么机灵的丫头,放到阮临霜的身边却跟废了似的,除了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基本没有探听出有用的东西,时间一长,赵谦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起来吧。”赵谦开口道。
宫中上下基本所有人包括后妃都害怕这位帝王,赵谦身边没有知心人,又兴许曾经有过,反正现在是高高在上鳏寡孤独。
芸香应了声“是”,站起来也仍是低着头,目光落在帝王胸口向下,不敢看他的脸。
当年在漠北时,四个人中以赵谦年纪最长,柴远道其次,赵琳琅最小,而今看来,赵谦养尊处优,反而是最不显年纪的,他仍是那副清俊公子模样,只是双鬓悄悄有了白发,眼唇处多了皱纹,赵谦不因此逊色,反而增添了成熟稳重的帝王气韵。
第128章
赵谦是天生尊贵的龙之骄子, 即便只是站在院子里不说话,芸香都觉得腿肚子直打架,过一会儿会不由自主的再跪下去。
她心中也知道赵谦对自己近日的表现很不满意, 随时会招回去, 再派另外的眼线来,至于招回去之后是个什么下场, 芸香其实早已有数。
“陛下,她只是个伺候人的, 很多事不由自主, 您又何必过多为难。”书房的窗忽然从里头被推开, 阮临霜手中握着书卷吩咐芸香, “去沏一壶茶, 做一叠桂花糕, 圣上难得来一趟别怠慢了。”
芸香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随即又发现不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赵谦, 直到帝王也点头, 她才返回厨房,门关上的瞬间,终于敢松了那口气。
小莲全程趴在门缝上往外瞧,这小姑娘虽然一根筋通到底,小姐喜欢的都是好东西, 讨厌的都是坏东西,但脑子不笨,知道院子中那位穿黑色锦袍的男子身份非比寻常,很有可能就是小姐和芸香常常提起的当今圣上,因此轻手轻脚的躲着, 全当家中没有她这个人。
阮临霜和赵谦说话的地点从书房挪到了院子中,此时太阳刚刚落下,点一盏灯就够说话,暑气渐消,芸香又在石桌旁洒了药粉,点了驱蚊香,倒上茶,端一叠桂花糕放在石桌上,垂手立在一边随时伺候。
小莲虽然不露面,但茶和糕点都仰仗她的手艺,比往常还要醇厚香甜,因此小丫头心里念叨着,“芸香姐姐,你可不能怪我不仗义。”继续趴在门缝上往外瞧。
看她这个架势,倘若待会儿院子里打起来,阮临霜落了下风,她能抄起砧板上去助威。
“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赵谦上下打量了一番阮临霜,这些日子,阮临霜在这深宫之中不招风吹不招雨打,吃得用得经常往里送,闲来无事还有赵延给她带闲书话本,是过的比在外面还要宽心。
阮临霜咬了一口桂花糕,笑道,“我已经在圣上陷阱中,不如随遇而安,这日子兴许还能过的下去,倘若在这里要死要活,陛下多的是办法束缚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眼前这个阮临霜与漠北眼线传回来的那个有些不同。
赵谦接到的情报中,多是说阮姑娘坚韧不屈,聪慧心眼多,阵前基本所有的敌军消息、北厥宫廷八卦都是阮姑娘搞来的,她若没有大本事,小小年纪,在漠北苦寒之地也不能混得顺风顺水。
这样一个人可不该闯了大祸,明知自己成了栽赃嫁祸的工具时,还丝毫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连柴筝的生死,外头的情况都不在意。
“我听闻你在漠北与柴筝私交甚好,柴筝甚至是你这么多年不回长安城,不愿成为太子妃的主要原因,你亲手杀了她,竟连半点愧疚都没有?”
赵谦也是个嘴损的,他沉着声音道。
“我与柴筝私交是好,但陛下您是柴筝的亲舅舅,骨子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柴筝之死都是您的布局,我不过是把掀风浪的刀,陛下舍得,我为何舍不得?”阮临霜的嘴更损。
她肯为柴筝去死,但儿女私情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只要阮临霜自己不承认,赵谦也拿不出真凭实据,说是玩伴挚友,外人又从何考证。
加上阮临霜已经见过那只停于树梢的老鸹,既然确定柴筝仍然活着,并且算得上平安,她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可知这些天玉璋已经多次来宫中求我,”赵谦并不着急,阮临霜落在他手中的弱点太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再聪明坚忍,年纪也有限制,赵谦心中并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