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柴筝撒娇,“是我刚从漠北回来,有点水土不服罢了,外祖母,我糙的很,养两天就好了。”
老太后有些不相信,但仍是眼中含笑的没有戳穿,“好,要是家里的饭食吃不惯就来宫里找外祖母,外祖母给你准备最好的。”
“嗯。”柴筝鼻尖忽然一酸,眼眶倏地红了,“外祖母,你真好,我该早点来宫里看你的。”
老太后是在这一年的秋分时节走的,从今天开始,她的病会越来越重,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到最后油尽灯枯。
柴筝有时候会怀疑,她的老祖母是知道自己死后,一双儿女都会不得善终,因此拖着沉疴病体一直不肯解脱……太医说她这病叫“骨痛之症”,一旦病发,全身上下滚刀一样的疼,最好的大夫也无药可医。
活着,对她老人家而言是凌迟之刑。
“傻孩子,你以后常常来宫里也不晚。”老太后摸了一下柴筝的鼻子,又问了一个天下长辈常常关心的问题,“我的小外孙女儿心上可有人了?若是有,老祖母帮你保这个媒,若是没有也不急,你娘嫁给你爹时年纪就不小了,有我护着,没人敢说什么。”
柴筝心上有阮临霜,柴筝知道,赵谦也知道,因此后者的脸色微微变了。
“有是有,“柴筝笑着道,“但外祖母放心,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能够为自己争取。”
老太后点了点头,“能说出这番话,的确是个小大人,不过你在我的眼里,永远只是个孩子,凡事不要逞强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嬷嬷出声道,“太后这是困了,她最近睡得越来越久。”
“但我看母后的精神还算不错,怎么忽然派人去我宫中传话,说她老人家突发病快不行了?”赵谦阴测测地开口问。
这嬷嬷的胆子虽然比外面的小宫女们大,处事也更为圆滑周全,却也始终捉摸不透帝王脾性,此时慌忙跪下,“早些时候太后确实发过病,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请太医来看过,说是无能为力,奴婢才派人去请圣上的……谁知太后一看见长公主这病就好了很多。”
赵谦这脾气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就算太后并未犯病,只是单纯想见自家日理万机的儿子,遣人去喊也没什么不对,可他来此处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接连迁怒旁人两次,柴筝都觉得赵谦这是纯粹的做戏,就是想让亲妹妹和侄女看看,这天下是他的,他可以随时随地取人性命。
“……”柴筝觉得十分有病,并且不想搭理他。
上辈子的赵谦虽然也有些符合昏君的形迹,但多数是折腾大小官吏,像这样神经性的刁难比较少,柴筝甚至怀疑他的脑子是彻底坏掉了,举手投足都不受控制。
不管赵谦的目的是为了震慑还是纯粹炫耀,这嬷嬷终归是无辜的,柴筝刚想说话,床上躺着的老太后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道,“你别怪她,是我让她派人去请你的……你虽然每天来请安,但我总是睡着,有两个月没见了,只能趁这次发病,将你跟琳琅都叫到身边来。”
“母后……”赵谦垂首而立,倒是显得很孝顺。
老太后又道,“这兴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儿女同堂了,”她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一儿一女总好过人家两个儿子的,争权夺利的时候恩仇算不清,现而今想,你们两个都比寻常男儿要优秀,总难免……”
柴筝听这话就是在钢丝索上左右横跳,似乎马上就要说出,“琳琅啊,你想起兵就起兵吧”这种意思。
幸好老太后及时将话音一收,也已经吓出了柴筝一身冷汗。
她倒是明白为何老太后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近些日子,有传言说先帝遗诏出世,入了柴国公府,只不过谁也不敢去确认,弄不好可就是诛九族的罪名,何况当年先帝有没有留下遗诏都得另说。
赵琳琅一直在床边上坐着,既不抬头看赵谦,也不搭话,柴筝看她就是一尊雕塑。
“我这一身病是骨肉相残,疼在身上也疼在心里,只是我不管结果如何,我要你们兄妹答应我一件事。”
老太后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她先是拉住了赵琳琅的手,又示意赵谦将手掌覆在上面,她最后将这两双手紧紧握着,“娘已经活不久了,不要让我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母后,你说什么呢?”赵谦将自己的手挣脱,拉了被子盖在老太后的身上,“待会儿药煎好了赶紧喝,不要说胡话,还有你……”
赵谦的目光忽然落在嬷嬷的身上,“方才太后为你求情你还能活,但现在你就只能死了,来人啊!拖出去割去舌头杖毙!”
那嬷嬷简直是忽然而来的无妄之灾,但她倒是没有磕头喊“皇上饶命”,在这宫里呆久了才知道皇上是不会饶命的,当她听到老太后说这些话时,就已经必死无疑。
大嬷嬷很快被拖了下去,暖阁之中无人说话,这个时候谁也无法阻止赵谦,过一会儿还是赵谦先笑道,“母后,你先休息,之后我会再安排人过来伺候,我跟琳琅有话要说,先告退。”
柴筝将自己当成个甩不脱的摆件,片刻不离的跟在后头,以防自己亲娘忽然出手弑君或是赵谦抓一把毒粉舞过去……
当今圣上和长公主虽不至于如此幼稚,但谁也说不好。
抬赵谦的轿子就停在院子外,但李端会看脸色,见圣上是与长公主一起出来的,于是摆了摆手,让抬轿子的后面跟着,离了有好几丈的距离,确保赵谦每一句话都听不见,除非原地大声吼。
李端承认这么做有风险,但也好过被拖下去割了舌头直接打死。
柴筝倒是靠得比较近,她该听的不该听的,甚至是该参与的不该参与的,都已经插上了一脚,何况此时的赵谦在她眼里,几乎被扒光只剩条底裤还能藏着他那些肮脏的秘密。
宫中是青石砖铺路,路广而深,四面分叉,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不过前面这两位都是自小长在这里的,就是墙上哪里有斑驳都记得清清楚楚,往御书房的路更不可能行差踏错。
大概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柴筝都在后面打哈欠了,她的两位长辈还低着头只顾往前走,跟急着去赶集似的,过一会儿,赵琳琅踩着一块青石砖忽然停了下来,这青石砖有些晃动,今天下过一场不大的雨,此时一踩,就有水溅了出来。
砖里头渍着的都是脏水,赵琳琅的衣服上瞬间沾了黑,她的脸上却没有懊恼,而是怀念,“小时候但凡下了雨我就不安分,非得拉着你踩这些松动的青石砖,我躲得快,所以每次回去都是你一身泥水。”
“然后在先生那里领板子打手心,众多皇子一起听课,我因为你,是受罚最多的,”赵谦的眼睛也温和起来,“有一次你趴在窗户口看见了,非要冲进来给我出头,要不是我与三哥拉着你,先生的胡子与眉毛都要被你拔光了,也是不讲理。”
顿了顿,赵谦又道,“明日找匠人来将这些青石砖都修好吧,终究是坏了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放着也该换换了。”
“是啊,”赵琳琅点了点头,“众皇兄中,以三哥最为和顺,他出身高,是嫡子,却不想坐这高高在上之位,却还是十三岁坏了一只眼睛,二十六岁暴病而亡……这青石砖是该换换了。”
前后两句话听来似乎没有关系,但空气中却隐隐有冷肃的硝烟味,赵谦停下脚步,“这是长安城,我是当今皇上,可以随时要你的命。”
“是吗?”赵琳琅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皇兄,我自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从来不存侥幸心理,但我一直想得是辅佐你纠正你,可这些年我就在长安城中,你与我几次交心?满朝文武谏言,要你改旧制立新政,你有几次肯听?治理天下靠得不是阴谋手段,皇兄,十几年了,你除了日日担心有人将你从这个位子上拽下来,可有过其它作为?”
十几年,就算日日教一只狗说话,这只狗也该张口骂娘了,而赵谦这皇帝却是纯粹白做的,这么长时间下来,所有制度沿袭前朝,别说变更,连改进都没有,整个大靖都有种停滞不前,被周边发愤图强的小国赶超的趋势。
第116章
柴筝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 竟让事情忽然进行到自家亲娘当面挑衅赵谦,两人眼看着马上就要打起来,甚至于赵谦可以直接下旨以谋反罪处决柴家时, 赵琳琅又道, “皇兄,什么原因让你容我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