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霁并不知道柴筝今天回来,因此在门口愣了会儿,柴筝还没习惯做个瞎子,走路磕磕绊绊的,阮临霜的脚步一停,柴筝就跟着踉跄了一下,茫然地抬着头问,“怎么了,怎么了?”
就算柴霁是天地下最糟糕的哥哥,也看得出柴筝有些不对劲,他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多年不见,已经抽了个子逐渐长开,与记忆中不大一样的妹妹,又询问似得看向阮临霜。
“是阮相家的阮姑娘吗?”柴霁问。
他还记得当年柴筝就是带着阮临霜一起离开长安城,这些年两个小姑娘也一直没回过长安,此时能在柴筝身边巨细靡遗照顾的,除了阮家姑娘,柴霁想不到其他人,何况阮临霜的身上也有一种特质,让人看见了,便知道这是一位不凡的女子。
见阮临霜点头,柴霁又继续问,“她这是怎么了?”
“受了点伤,眼睛和耳朵都受了影响,过几天兴许会好,也兴许……”阮临霜没继续往下说,她知道柴霁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已经不必说尽。
“……”柴霁沉默下来。
阮临霜便又道:“我先送她回房间,让她把今天的药吃了再睡一会儿,柴筝现在的状况还不算好,需要休息。”
“好,”柴霁虽然已经知道柴筝的耳朵有了毛病,是听不见的,却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我去前厅等你,柴筝需要什么也尽管与我说。”
纵使多年不见,血肉亲情仍然刻在骨子里,何况小时候自己读书读到三餐尽忘,柴筝便忽然从书山后面探出脑袋,自己嘴里叼个桂花糕,再往桌子上放一碟的场景历历在目,柴霁虽然嘴上嫌弃柴筝的冲动、蛮横、没有脑子,却也知道自家妹妹是个出类拔萃的大将军,若不是她,柴家的威望早已不如今日了。
兴许是停在这里停的太久,柴筝意识到了什么,她忽然仰头,对着面前一片空气笑道,“哥,我要吃桂花糕,你要给我买京城里最好的!”
“……好。”柴霁答应了一声,“我给你买京城里最好的桂花糕。”
“哥,你嗓门这么低吗?”柴筝对着空气吼,“大声点,我听不见!!”
“……”刚有的几分心疼瞬间烟消云散。
柴霁被她气笑了。
第108章
柴筝的房间这么多年仍然保存的很完好, 一看就是常常打理的样子,甚至于床褥都是刚晒过的温暖气息,柴筝确实有点困了,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走路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
摸到床边, 柴筝就往上一倒,大有憋死自己的意思。
“小阮, 你放心,”柴筝滚了一周脸朝上,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刚刚你停下跟我哥说话的时候, 我都能看见个黑影在我跟前晃悠, 嗡嗡嗡嗡了好久。”
柴霁不放心, 一直跟在后头, 此时虽不方便进门, 但门大开着,柴霁也能清楚听见柴筝的安慰式发言。
“……”这妹妹眼见着是不能要了, 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话。
阮临霜回头看了一眼黑着脸的柴大人, 轻轻笑了笑,她抓起柴筝的手,写道,“你先上床休息会儿,我去跟长公主说明情况。”
柴筝点了点头, 又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阮临霜离她极近,两人的眼睛几乎靠在了一起,这个距离她可以轻易地吻上阮临霜的双唇,但柴筝却瞎着眼睛茫然无知, “你已经嫁给我的事也要告诉娘知道。”
“嗯,”阮临霜继续写,“我会说的。”
她两之间的交流畅通无阻,但手心里写字这种方式并不适合所有瞎且聋的人,若不是柴筝对阮临霜足够了解,包括她的字形,否则会以为这是单纯的鬼画符。
阮临霜一诺千金,柴筝这才松了口气。
柴家的长公子在门外将这些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直到阮临霜从房间中出来,并将身后的门关上阻隔了声音,柴霁才道,“你……不是与当今太子有婚约吗?”
“我与太子的婚约是圣上做主,太子与我都未曾同意。”阮临霜简直大逆不道。
但她的表情却又理所当然,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应当如此”的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阮临霜的眼中都不如“自己同意”。
寻常人自是要嘲讽阮临霜这般无来由的“非圣贤之举”,但柴霁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要是真的情愿与我家小筝在一起,怕是以后不能太穷,连桂花糕都要吃长安城里最好的,其它更不能亏待了。”
到底是未来的户部尚书,柴霁跟章大夫一样,都掉进钱眼里了,这两人相遇,应当如知己相逢,有话要说。
跟着阮临霜来柴国公府的人已经全部安顿下来,章行钟带着小徒弟住在客院,顾恨生就在隔壁。
虽然是客院,但里面各有两到三个房间,出门就是山水造景,不仅漂亮,还令人心旷神怡,赵琳琅差人来请他们几位时,章行钟正拉着顾恨生鉴赏池塘里的几条鱼。
前厅门窗紧闭,赵琳琅面色凝重的坐在主位,柴远道不在时,不仅家中大小事,就连长安城里有哪位贵客上门,都是长公主接见,但如此严肃还是首次。
家里的下人们都感觉到了压力,端茶送水的手在微微颤抖。
阮临霜先进来的,然后是柴霁,柴霁扫了眼,嘱咐管家上完一轮水所有人都先撤了,这种情况下应该是不必再续。
等章行钟他们也到齐了,赵琳琅才问,“怎么回事?”
“柴筝身上的毒是这位顾大人下的,不过顾大人也是受人指使。”阮临霜言简意赅,“当中关系曲折,解释起来会比较复杂,之后若有时间,可以直接问顾大人,但此时此刻我有一件事希望各位应承。”
“你说。”赵琳琅是大风大浪里出来的,更能感受到阮临霜要说的这件事必然万分重要。
“柴筝身上的毒并没有完全解开,我希望长公主能尽快去宫里一趟,求宫中御医来家中诊治。”阮临霜又道,“我的时间不多,很快就会有人登门,将我接回相府……我现在的身份还是未来太子妃,兴许有机会,我还会跟太子殿下见上一面。”
“另外,这两日京郊会有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出现,伯母,他们目标大,容易招人注意,您想个办法,将他们分批接入长安城。”阮临霜交代的很具体,“这些人里也包括元巳元老前辈,以及木桑国巫衡——夭夭。”
赵琳琅虽然没有见过元巳,但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惊鸿刀的声名,并与之神交,因此能见到元巳本人,赵琳琅甚至有些隐隐的激动,至于夭夭……在黄海之畔,赵琳琅与这孩子也打过交道,不算陌生。
阮临霜的这种安排突如其来并且神神秘秘,但她是从漠北回来的,边关之地发生何事无人知晓,而她光看样子也不像是个胡闹的人,兴许每一种安排都有深意。
当年在黄海海滨,阮临霜与长公主曾有合作的机会,十岁的阮临霜就已经初露头角,赵琳琅肯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我待会儿就去宫里找太医,”赵琳琅停了停,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需不需要让我皇兄知道。”
同长公主说话的确省事,阮临霜道:“最好无意识惊动。”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阮临霜当着赵琳琅和柴霁的面道,“我已经嫁给柴筝为妻,不能再做这个太子妃了。”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除了柴霁之外,人人表情精彩,就连章行钟这个理当置身事外的人都有些合不拢嘴。
他自以为见识已经够多了,但柴小将军与阮姑娘都是女子此为其一;私定终身在前,通知父母在后为其二;当今圣上金口玉言点中的太子妃,理直气壮说已经嫁人为其三……章行钟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觉的心惊胆颤。
前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阮临霜身上,偏偏阮临霜自己面不改色。她在决定嫁给柴筝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除非柴筝与她自己某一日爱意消耗殆尽,亦或不得不分开,否则刀山火海不能阻。
赵琳琅犹豫片刻,问阮临霜,“所谓父母之言,不过是因为儿女小,怕他们自己做不了决定,因此婚姻大事,家中长辈才会帮着操心。而你与柴筝自小就能拿主意,既然决定配婚,我们做父母的绝不阻拦……若玉璋那里有话说,我也能帮忙劝一劝。至于媒妁之言,江湖儿女天地为媒,不必墨守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