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临霜话音刚落,就已经将所有置办的药物都装在囊中包好,“去救柴筝的人里,要有一个通晓些止血包扎的。”她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过去,老三缓缓举起了手,“我家曾住在药堂旁边,十几年前还给掌柜打过短工,复杂的不会,能分清药材和用法。”
“行,就你了……”阮临霜将布囊塞进老三怀里,“柴筝的性命我可交托到你手中了。”
“我,我,还有我,”张凡挤了挤,终于从人后挤到了阮临霜跟前,“王碗擦炮筒的时候,我在给军医打下手,伤员中混了两个来月,我也可以。”
由此可见只要参军参到了漠北,琴棋书画、斧钺刀叉,十八般武艺都得会。
宽圆对他这帮兄弟十分了解,很快就点出了一大半,加上他自己、阮临霜以及王碗,凑足了十七个人,张凡则跟老三一起留下,带着其它人借这满地白骨和草丛的掩护,向柴筝挪动。
张凡还揣着阮临霜的一句话:“柴筝,我向来一诺千金,你要是真的胆子大到敢死在我前面,我就敢兑现诺言!”
柴筝的身影被马车结结实实地挡住,阮临霜在“千里眼”中也看不到她的情况,此时只能咬着牙,放下这一腔牵挂,飞快从两侧包围深山中偷袭的队伍——
阮临霜能够确认来的肯定不只一个人,就算这些黑色的短箭是由机括发射,一个人也无法同时操作两架,看这密集如蝗的箭雨,山中的机括可不少。
恶狼谷的密林占地很广,为防暗中之人警觉反攻,阮临霜将马拴在林子之外,剩下的路全靠脚走,幸好宽圆这些人也都是好手,轻功不能跟阮临霜相提并论,但也足够用了。
根据短箭射出的方位,很容易划定区域,但机括的威力能成倍扩大搜索范围,阮临霜清楚柴筝已经等不起了,但此时满目苍翠错落堆叠,别说藏一个人,就算藏十个人百个人,一时也找不到踪迹需要漫长的搜索……这种认知让她一时气血翻涌,喉咙里都是腥甜的味道。
阮临霜站在树梢上,扶着随风动的枝丫晃了晃,随即她就听到了熟悉的狼嚎。
那狼嚎似是有所指引,灌木丛被分开,从中走出那只跛脚的狼王,它腿上敷着和口水的草药,昂着头冲阮临霜又嚎了一声,随即转身往林子深处跑。
“跟上它!”阮临霜毫不犹豫。
狼王即便是脚受了伤,走得仍然很快,半盏茶的时间不到,阮临霜就看到了人的足迹,那狼王将他们领到这里,昂着脑袋冲阮临霜点了点头,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森林之中。
它是来报恩的,报柴筝对它的救命之恩。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架设好的□□,□□不大,但威力十分了得,就算射偏了擦过树干,速度也绝不减缓,反而是树皮被割裂,里头的木屑乱飞。
他们一共五个人,其中三个穿着木桑的衣服,另外两个是大靖人,全都带着白色的面具,这面具阮临霜见过,当年暗杀巫衡罗和贤夷太子的那位领头人脸上,就带着一样的面具。
这五个人都是祭酒处的……但,他们是木桑祭酒处,还是大靖祭酒处的人?
阮临霜没什么闲工夫掰扯,上来就是揍,这些人应该是有本事的,但本事也一般,否则不至于躲在暗处行偷摸之事,譬如孙启府他们同属祭酒处,却都是在外面光明正大的杀人,因为他们的能耐更大,不怕暴露自己引仇家上门。
戴面具的五个人明显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逮住,撤退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被堵在原地惨遭痛殴,宽圆将令箭往天上一放,张凡就拽着老三飞跑向马车,速度之快,老三一度觉得自己在飘。
顾恨生是□□湖,江湖人难免隔三差五受外伤,当然也知道怎么处理,他手边没有能止血的东西,因此柴筝胸口的短箭还没□□,箭身堵着伤口,多少减缓了失血的速度。
柴筝还活着,只是脉搏越来越弱,随着时间流逝已近黄昏,顾恨生将自己带着的最后一颗解药也喂给了柴筝,防止她毒发之后伤上加伤。
但……他离开京城时,赵谦就只给了二十几颗解药,远远不到三十天解毒的量。
顾恨生当时并未在意,只当帝王算数不好,此时细想,才发觉赵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柴筝解毒!
顾恨生能做得相当有限,幸而张凡他们来的及时,随身的药囊里除了佩年年给的那种金疮药,还有许多孙启府置办的其它药材,治什么的都有,毕竟路途遥远,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自己解决。
老三示意将柴筝放平,这马车下架出来的空间很大,加上箭雨已经停了下来,不必如此憋屈。
一群人团团围着柴筝,柴筝胸口的箭约有小指粗细,纯钢打造,穿透身体之前被顾恨生挡了一下,所见成效也非常有限,箭尾堪堪停留在胸前,这种短箭的箭尾打造成“十”字形,中间有很明显的血槽,要是连这部分都扎进柴筝胸口,那她现在该发凉了。
但这种箭的箭身笔直流畅,与寻常□□上所用的箭有本质不同,没有外接的倒钩形箭头,从头到尾都是钢铁浇筑在模子里而成,因而不需要将箭头部分锯掉。
“我拔箭了,你们做好准备。”张凡有些紧张,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用布条缠住箭尾,随后速度极快的将短箭给抽了出来!
柴筝闷哼,大量的血喷溅而出,老三眼疾手快的往上撒药粉,他们事前就将止血的药草全部捣碎了,涂抹在纱布上,药粉是很容易被血气冲散的,在伤口处维持不了多少时间,只能临时应急,血流量一旦缓和,就将纱布往柴筝胸口裹……
男女授受不清,幸而柴筝伤的部位并非当胸,而是向上一点,在靠近肩部的位置,这帮江湖人又不是墨守成规的老迂腐,救人性命要紧。
造价高昂的药物到底有贵的道理,短短时间柴筝的出血量已经被控制住了,然而情况还是很糟,看起来柴筝就像是凭一口气吊着,张凡想了想,忽然俯身在小将军的耳边将阮姑娘的话重复了一遍。
柴筝已经摊平的手指忽然间抽动起来,她这会儿还昏迷着,一线意识沉在无边黑暗中,疯狂嚷嚷着,“救我!快救我!我还能活!”
第102章
阮临霜将善后的任务全部交给了宽圆, 宽圆作为合格的土匪,当然知道怎么毁尸灭迹,捆绑俘虏以及将好东西都打包回家……而阮临霜自己则奔向了柴筝。
柴筝能保住这条命并非巧合, 她胸口的重要部位有东西护着——就是那件他爹买的护腕, 自夭夭看见柴筝出事,阮临霜就将这东西展平了垫在她衣服里, 顾恨生拦截的那一下,加上箭头撞在精铁护腕上转而偏离, 这才擦着要害贯穿了柴筝。
阮临霜到她跟前时, 柴筝已经包扎好了, 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着什么, 因为虚弱, 声音太低根本听不清, 顾恨生跟老三正在拆马车, 试图就地打造个抬人的工具,阮临霜接过柴筝, 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怀里。
柴筝的手指有些凉, 失血过多的结局就是整个人显得异常苍白脆弱,阮临霜明知道自己碰不坏柴筝,却还是动也不敢动。
这么多年来,阮临霜也算见过柴筝无数次死里逃生,她是大靖的小将军, 是刀锋上打滚的人物,活得安逸才更加奇怪,但柴筝也总是能化解危机……譬如这次,阮临霜总以为柴筝会伤在凤凰匣子下,但柴筝没有, 若不是这些暗中偷袭之人,柴筝甚至能平安回到她身边。
阮临霜很久之前,总是担心柴筝会半夜断气,并因此莫名其妙的紧张,柴筝从不开口宽慰什么,但随后几年光景里,柴筝向安全感缺乏的小阮证明了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能撑一撑,那种攫取阮临霜心脏的害怕与担忧才日益缓解……
阮临霜曲起食指,抹了一把柴筝的鼻子,“骗我……你能耐再大,也是会受伤会死的,以后不许逞强了知不知道?”
柴筝没动弹,只是将嘴微微撅了起来,阮临霜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唇,羽毛般拂了过去,阮临霜低下目光,盯着柴筝看了好一会儿……
她已经冷静了很多很多年,心里像有一层冰封住了所有会导致冲动的感情,但此时这层冰却倏然化开,潮水般向上涌,阮临霜的眼睛一时发红,酸涩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