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宋迩毫无头绪。
傍晚的时候,夏清来了一趟,她每天都会来,但不会在病房里待太久,往往是坐一会儿,看看宋迩的恢复情况,然后和裴霁闲聊上几句,就会离开,好让宋迩和裴霁单独相处。
宋迩接连几天观察,裴霁和她妈妈说话时,态度端正,语气平和,有时还会笑一下,没有任何敷衍不尊敬的地方。
但一旦对上她,教授又会寡言少语,尽可能地避开和她眼神对视。
宋迩开始很难过,觉得教授在刻意冷落她,但几天后,她发现不是,教授不是冷意冷落她,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她也不敢与她长时间地对视。
像是突然长出了一个蜗牛壳,她遇到了什么事,害怕得躲了进去,但没有完全地把自己封闭起来,还是会小心翼翼地探出她的触角,试探地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想要重新从蜗牛壳里出来。
宋迩既无奈又心急,可她再心急,也不能去破坏那一层薄薄的壳,她只能尽可能地耐心,给教授很多很多的爱,把她从壳里哄出来。
“教授……”宋迩靠在床上,她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伤口愈合得不错,只要不剧烈运动,把它撕裂,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霁坐在病床前削苹果,开始她不太熟练,削皮器总是在果皮上打滑,但几次后,她已经可以削一条完整的果皮,间不断开了。
听到宋迩叫她,她没有抬头,眼睛看着苹果皮,但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点,作为对宋迩的回应。
“裴霁。”宋迩又叫了一声。
这次裴霁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抿了下唇,眼睛里透着些抗拒,但出于条件反射,她还是说:“宋迩……”
停顿的时间微微有些长。
宋迩含笑看着她,裴霁不太情愿,却还是说:“小猫。”
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的。
宋迩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却觉得这样的教授特别可爱。
她养成习惯以后,真的好难改变。
宋迩觉得很有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教授养成了爱她的习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停下爱她。
苹果削好了,裴霁用水果刀切成小块,摆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送到宋迩的边。宋迩吃了两块,说:“好无聊,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她在病房里都待了半个月了,半个月没踏出过病房门,快要无聊得长出蘑菇来了。
裴霁站起身,先看了看她的伤口,纱布完好地包着,接着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天气晴朗,又是黄昏,她们的阳台对出去的小花园人不多,且有风在吹,不会热。
判断过几个影响宋迩外出的因素都还算有利,裴霁低头对宋迩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走了出去。
正当宋迩疑惑,想教授做什么去了,裴霁就回来了,还推回来一辆轮椅。
宋迩微微睁大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嗔怪地看着裴霁:“不用轮椅,我又不是腿伤了。”
“头部受伤,需要减少震荡。步行有震荡。”裴霁认真地跟她解释,把放在推上,“轮椅是闲置的。”
就是反正没有人用,借用一下没关系的意思。
宋迩只好听她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排斥教授这样既认真又有些固执的关心,反而很高兴。
裴霁过来扶她。伤口已经没有那么脆弱了,不会动一动就疼。宋迩把按在裴霁的上借力,站了起来。
裴霁稳稳地扶着她。
“教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宋迩看着她的侧脸,问。
因为你不是我的小猫。裴霁在心里想,没有回答宋迩,也没有看她一眼。
宋迩问过她好多次了,又失败了一次,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已经过了盛夏,黄昏后隐约有一丝不明显的秋凉。
医院小花园的绿化做得很好,栽种了不少花,让花园里四季都有鲜花盛放。
夕阳已经不灼人了,浓密的绿荫下更是清凉。
宋迩好久没有出来,哪怕只是在小花园里被裴霁安顿在轮椅上推着走走,也很开心。
经过一丛淡蓝色小花时,宋迩忙让裴霁停下。
这些小花长在花坛里,茂密的一小片,宋迩伸碰了其一朵的花瓣,高兴地回头问裴霁:“好不好看?”
裴霁对植物、植物的细胞以及植物的免疫系统并不感兴,看了一眼,没有答话,但下一秒她里就被塞入了一个。
“帮我和小花拍张合照吧。”宋迩眼睛亮亮地仰头看她。
裴霁接过了,打开拍照功能,退到五六步远的地方,对着宋迩和小花拍了一张,然后还给宋迩。
简直和大学生在课堂上对着投屏拍ppt没有任何区别。
宋迩看了看照片,很不满意,她仰头看着裴霁,用眼神谴责她。裴霁被她的眼神谴责到了,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还要问怎么了。
宋迩生气地说:“你就会敷衍我!”
裴霁:“……”
一大片花只拍进了一半,她的头占据了照片分之一。宋迩看一眼都好生气,她再也不想和裴霁说话了。
裴霁顿时无措,宋迩就是不理她。
裴霁想了一下,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她说:“我给你重新拍,你可以教我怎么样产出优秀的照片。”
宋迩还是不理她,甚至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自己沿着树荫慢慢地走,裴霁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她没有让她快坐回来,眼睛却不停地朝她伤口上看,显而易见地关切。
宋迩想说,你看,我不理你你是不是很不好受,那你不理我,我也很伤心啊。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来。
她停了下来,坐回了轮椅上,裴霁紧张的眼神这才平静下来,但还是不断地往宋迩的上瞄。
最后是宋迩被逗笑了,把交给了她,先告诉她要怎么构图,怎么找角度才能拍得好看,然后就让她自己实践。
宋迩的职业素养,让她在面对镜头时镇定自若,曾经有个摄影师特别夸过她的镜头感,只要稍微懂点摄影,想把她拍得不好看都难。
裴霁学得非常快,稍微指点了几句,她对着小花园里的植物拍了几张,再经过宋迩进一步的指点改进,她就初步掌握了怎么拍好宋迩。
她往后走了八步,认真地找角度,找光线,一连拍了八张,宋迩满意的有五张。
“教授好棒,这张,还有这张,完全可以和专业摄影师媲美。”宋迩大力夸奖。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裴霁再聪明,也不至于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把一门新技能掌握到专业级别。但裴霁还是很开心。
明明刚才还是忐忑不安,唯恐宋迩会一直对她生气。
可是只有十几分过去,被宋迩这样明显夸张地夸了一句,裴霁就感觉到她的心像被填满了,有一种类似完成了一个突破性实验的成就感。
“你告诉我这几天为什么生气吧。”宋迩拉住她的衣角。
她坐在轮椅上,只能仰头和裴霁对视。裴霁目光闪躲,她还是不想说。
可这一次,宋迩坚持,她拉着裴霁的衣角,像一个突然间严厉起来的老师,让裴霁无所适从。
夕阳短暂,城市里的夕阳更是一晃而逝,小花园里路灯亮了起来,西面的天边还残留着晚霞。
她们对峙了五分钟,裴霁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迩咬了下唇,还是不想再为难她了,她松了,想说回去吧,裴霁却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攥皱的衣角,和宋迩松开以后,垂放在腿上的。
宋迩逼她说的时候,她不想回答。可是她退让以后,裴霁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却强烈的不忍。
她不想看到宋迩委屈自己,不想看到宋迩的退让。
“我……”裴霁开了口。
她其实不是不想告诉宋迩她的介怀,只是她很难将这些负面的情绪表达出来。
她努力地想要把她的情绪整理成语句,却是一片混沌。
裴霁感到烦躁,感到一种自卑,因为她连表达自己都做不到,没有人会喜欢沉默寡言到不会说话的人。
裴霁陷入到更负面的情绪里去。
“别着急。”宋迩捏了捏她的心。
裴霁看向她。
“你愿意和我说,就很棒了。”宋迩笑着看她,“如果表达不好,可以不着急。”
裴霁愣了一下,她说可以不着急,可是她分明很想知道她的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