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博衍把他们的寝屋改了个名。
叫‘连衍居’。
行为幼稚,可楚连翘却很是受用。
大抵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做出这种无谓的行径,变得不自知地幼稚起来。
……
遥国在黄梓的统治下愈加繁盛。
泮林革音,天下太平。
如今虽无磨难种种,轰轰烈烈,可他们之间的情从未因为这份平淡而浅去,细水长流,缱绻情深。
……
初夏的一日,谢博衍偶有兴致整理旧物,和楚连翘提起这件事后,后者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便道:“那你自己整理,我不想动。”
谢博衍嘟囔一声:“懒鬼。”
楚连翘瞪他一眼:“别扰我。”
将库房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谢博衍翻开楚连翘当时带来的嫁妆。
当初她只整理了一些便没有再整理,全都堆在库房里,都积了薄薄一层灰。
他翻出几本书,问道:“这都是什么?”
“以前做的医学笔记吧。”
“我能看吗?”
楚连翘正看话本看得兴起,胡乱点了下头:“你想看便看吧。”
谢博衍得了允许,翻开书,果然如她所说,是些以前做的笔记。
字迹还有些稚嫩,旁边还有着不耐烦的涂鸦乱画,可爱极了。
谢博衍看了几本,便有些愣住。
她怎么把手记本也放进去了……!
抿了抿唇,谢博衍翻开了手记,看了几行,嘴角就忍不住翘起。
楚连翘将话本看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看着笑得一脸开心的谢博衍,忍不住疑惑:“怎么看个笔记还能开心成这样?”
谢博衍道:“翘翘,我没想到你原来这样喜欢我……”
“什么?”楚连翘不明所以,下了榻,凑近一看,只感觉血气上涌,“不许看!不许看!”
手记上写的都是她对谢博衍表白的一些情话,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看,楚连翘羞涩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害羞什么?”谢博衍挑眉,又拈起手中的纸片,上面画着什么,“你自己画的,自己写的,你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就该是……’”
“别念了!”楚连翘整张脸都红透了,“我…啊、你……”
她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谢博衍看她这样更是觉得好笑,环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没有什么比恋人的情话更令人开心。
楚连翘眼神飘忽,嚅嗫道:“难道你就没有这样的时候?”
谢博衍轻笑,将她抱起,她吓了一跳,凭着身体记忆,迅速搂住了他的脖子:“干嘛啊……”
“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些东西。”
被他抱至画室,楚连翘好奇地左瞧右瞧。
“你要给我看什么?”
“你可以自己找。”
楚连翘闻言,随便抽出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身着火红的嫁衣,微抬的墨瞳氤氲着雾气,红唇微张,白皙的脸上是微晕的红潮,眉眼间尽是羞涩与欣喜。
是她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连翘忍不住脸红。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于是接连抽出几幅画,结果发现上面画着的人,皆是她。
有她最初在鹤川城时的模样,还有宫宴时的模样,甚至有一幅画的是她读话本的模样,还有灯节放灯时的……
终于到了最后一幅,楚连翘打开画卷,看清画的一瞬间失了神,画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这幅画比之前的都要精致许多。
画上的女子抱着一个酒坛,半倚在花丛旁,发流散如瀑,表情慵懒,一双眼眸含笑含俏,因为醉意显得迷离缥缈,媚意荡漾,双颊绯红,红唇微勾,显得娇憨动人。素腰一束,盈盈不堪握。
隔着画,似乎都能听到少女的软语娇音。
题名是醉卧。
另附一首小诗: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单凭这幅画,也能明白到作者那旖旎缠绵的心情以及浓烈饱满的情意。
她几乎不敢直视谢博衍的双眼,呼吸也有些急促。
“害羞了?”谢博衍将画捡起,弹了弹灰尘,展了开,“你害羞什么?”
“画上落款…为何是明安十七…又为何……是初春之时……”她回想着画,羞红着脸,嗫嚅地问出这句,“明明我们不过再次相遇……难道、难道你、你从那时就对我……”
后面的话她怎么都说不出了。
“没错,我那时候就对你心怀不轨、想入非非了。”
谢博衍抚上她的脸颊,她不自觉地后退,而他一步步的向前,直到楚连翘的腰撞上书桌。
她这才发现,她已经被他圈在书桌和他之间,毫无退路了。
谢博衍离她很近,她甚至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一想到那画上的内容,她又忍不住避开他的目光。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唇,鼻尖与她相触,眼睑下垂,盯着她的唇瓣。
楚连翘与他成亲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这目光代表着什么,不敢与他对视。
呼吸缠绵相交,最终是谢博衍先垂下头含住她的唇。
清冽的梅花香包围着她,此刻楚连翘却觉得这花香仿佛催动了她内心的情意,不由得轻轻将手搭在他肩上,然后浅浅回吻。
……
今夜是满月。
楚连翘抱着她在云谷挖出的桃花酿,踉踉跄跄地摆在炕桌上。
谢博衍撑头看她。
楚连翘这次学乖了,拿了杯子,没拿碗。
酒后失态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的话……她恐怕真的没脸了。
夏日月光明亮,弧度光滑圆润,清透明净的月华倾斜而出,杳霭流玉,意蕴宁融,轻盈飘逸。
桌上烛火摇曳,谢博衍将它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楚连翘小心翼翼地倒了些酒。
桃花酿清甜缠绵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惊呼:“好酒。”
谢博衍挑眉:“没喝就是好酒了?你这也太糊弄人了。”
“你不信?”楚连翘拿着杯子,“我打包票,我娘给我留的绝对是好酒!”
谢博衍神态散漫,显然不把她的打包票当做一回事:“噢,那就是好酒吧。”
态度很是敷衍。
楚连翘气鼓鼓地坐在他身边,扭头道:“懒得跟你讲。”
她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糕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缓缓趴在了桌上,把玩着酒杯。
火光映照之下,乌发蜿蜒,仿若蓄了三千花事,肤色晶莹如雪,又如牛乳,软白、细腻。
楚连翘抬眼看他:“你这是要看看到何时啊?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博衍浅笑,眸中仿若融了碎星:“看上几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楚连翘脸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急忙喝了杯花酿掩饰自己。
酒意上脸,楚连翘结巴道:“谢、谢博衍,我有和你说过吗?”
“什么?”
“我小时候啊,一直觉得这几个时刻最幸福。”
楚连翘掰起手指,有些傻气。
“不用给师父背书,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在汤池里沐浴修心,阳光洒到水里暖洋洋的时候;挽救回病人性命,得到家属感恩的时候。”
“还有啊。”她眯起眼,笑得有些傻,可在谢博衍眼里,她娇憨生动,美艳不可方物,“天下苍生再无病痛缠身,医者无人可医的时候。”
“但是现在,我想加一件事。”在半醉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看着谢博衍道,“遇到谢家二郎,与他结为同心的时候。”
借着酒意,她断断续续地倾诉出感情,咕哝着娇侬软语。谢博衍只感觉脸颊滚烫,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只为她。
“…我、我幸运能遇见你,能爱慕你,能和你结亲……嗯…我好、好幸运,好幸运……”楚连翘说到最后,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嗝,又低落道,“…谢博衍,我知道你一路上走得不容易,人在世上便是挣扎着生存,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的棋要下。”
“我不希望我是你的棋子,我要同你站在一处的…可是我又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她大抵是真的喝醉了,什么都说了出来,就像是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大堆。
谢博衍轻叹一口气,一双桃花眸因着酒意泛着薄薄的一层水雾,潋滟生光,却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