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渐渐飞近,众人就看到那巨鹏鸟的背上,正驮着一座亭台,四面都垂着锦帘,叫人看不清其中的人影。
擂台上正在比斗的弟子们,有些也被惊异住,短暂地停了手,但随即就响起一声惨叫,是有人趁此机会突袭。
他们便再一次投入到混战中了。
鹏鸟在越读身侧的石柱边停住,弯下脖颈。
那几个渡劫期仙修齐齐走出小亭,踏在虚空中,对鹏背上的亭台执礼道:“晚辈云天问/灵溪/古如松,见过无双尊上!”
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称呼其他渡劫尊者为尊上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半晌,亭中传来一声冷淡的:“嗯。”
越读的心则立时提了起来。
这声音,和祈酒和奈茵,都有极明显的相似。只是更清冷,会让人联想到月下独枝,雪染孤峰。
如果说之前越读还想过,会不会有极小的可能,此次的宿主不是“她”……
那么,现在越读就半点疑虑也无了。
飞升之下第一人、凌天剑门人尽皆知的底牌、无双剑尊云亦久,终于在千年后再次踏入剑门外众人的视野。
越读手指捏紧。
云亦久的相貌,完全就是祈酒褪去少女散漫,长成成熟女子的模样。
黑发终于不再是随意披散,而是挽了简单的发髻,用一支似玉非玉的簪子固定。
那美人面,瑰姿艳逸,无一处不动人,却偏偏又因为独一无二的清冷气质,让任何人都不敢起绮念。
是水中莲,是天边月,是深寒的极北玄冰,只可远观。
她向前迈出一步,忽然蹙眉。
如玉的右手抬起,对着眼前石柱平平一划,又一挑——
越读瞳孔收缩。
只见石柱上的小亭缓缓向上升起,又消失在原处。
越读看得分明,那小亭底部是平滑的切面,没有一点多余的石料。
它被云亦久用指尖剑气整个儿切开了。
云亦久轻挥左臂,她身后的亭台就从鹏背浮起,落在之前小亭的位置,稳稳当当。
这下子,她似乎满意了,举步向亭台走去。
蛊陵茫然地传音:“她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云亦久的脚步就顿了顿,幽黑双眸冷漠地扫向他。
蛊陵魔尊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多言。谁能想到这人连同等级魔修的传音术都能破解啊!
越读也屏住呼吸,她看着剑尊冷淡却极冶艳夺目的面容,忽然感到安心。
真的是她。
懒散也好,色气也好,冷淡也好。
本质都是她,从未变过。
就好像她削去石柱上原本安放的小亭,用自己习惯的舒适享受的亭子取而代之。
却不忘将小亭收进储物器具中,说不定会在离开时放还。
越读表面是与渡月魔尊如出一辙的冷傲审视,心里却满怀温柔。
等等。
收了亭子,待走后放还……这好像不是她能想到的事。
这家伙明明是我走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类型,随心而动的典范,竟然没有修魔也是很神奇了!
就在这时,云亦久眸光微转,落在越读这边。
没有表情,没有动作,黑不见底的眼眸深沉,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越读静静回望,倏的扬起带着暖意的微笑,又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将嘴角压下,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挑衅的冷笑。
其余渡劫大佬:“……”
挑衅谁不好,挑衅无双尊?姑娘你才七百岁,你还年轻,何苦想不开啊!
云亦久微微歪头。
“你是何人。”
越读扬眉:“散修一个,唤我渡月便是。”
云亦久:“唔。”
她似乎在考虑什么,片刻后才缓慢道:“你随本尊来。”
顶着其他人“完了完了要杀人灭口”的眼神,越读淡定地说:“好啊。”
云亦久先转身,身形消失在原地又刹那出现在她的亭台边,双脚点在锦帘外泛着白玉色泽的边缘处。
水墨长裙内敛,雪白外袍飘飞,裙裾下隐约可见象牙色云纹靴,整个人轻盈如飞仙。
她说:“来。”
越读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来到亭边掀开锦帘,就见亭中放了一张卧榻。
说是卧榻,但其实更像一方足以让五六个人并排躺在上面的大床,铺有雪白的妖兽毛皮,每根毛发顶端都带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光华流转。
另有数个软绵绵的长方抱枕一般的枕头,横七竖八地摆在上面,不知道是填充了什么材料,看着就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
……明明这时候应该只有玉枕、木枕之类的硬枕头才对吧。
越读身形顿了顿,还没等她说什么,云亦久先自个儿进去了:“愣着作甚。”
越读失笑:“来了。”
两人都进了亭子,锦帘放下,隔绝了所有或光明正大或暗暗搓搓的视线。
对于修者,尤其是渡劫期这个境界的修者而言,这种锦缎并不能阻挡他们的神识,但谁会胆大包天到用神识去窥探无双剑尊呢?
于是他们自然不会知晓,就在那厚重的锦帘后,云亦久是怎样面无表情地向后一躺,然后懒洋洋地靠在一只抱枕上的。
越读眼角抽了抽。
虽然早知道她的性子如何,但看着这么一个清冷仙子般的人散漫至此,还是有种诡异的错乱感。
“你且歇下。”云亦久道,指尖一挑,一个软趴趴的抱枕就落在越读怀里。
“多谢好意,不过我惯于正坐。”越读义正言辞。
云亦久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沉下眸,这剑尊灵力一动,就将抱枕收回去搁在自己怀里。
——她不说话了。
越读:“……啊。”
这个操作她是真没想到。
不过也不算什么,越读毫不在意。
她正要脱去脚上鞋履,却忽然想起修者灵靴不染尘埃脏污,故不必脱鞋。
越读动作顿住的同时,云亦久就看过来,她神色淡淡地蹬掉云纹靴:“自便。”
越读就自便了,只着罗袜在皮毛上盘膝而坐,和云亦久隔了约有三个人的距离。
两人前面亦挂着锦帘,但云亦久抬手隔空点了点,那帘子就渐渐变得透明,可以透过它看到下方打斗的年轻修者了。
“外面看不到亭里。”云亦久说。
越读:“嗯。”
她表面在认真观看,其实心思根本不在上面,也没在修炼上。
修炼和涨经验当然是很重要的,但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云亦久,此时人就在她旁边,怎么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云亦久可谓十分沉默。
虽然越读要维持渡月魔尊的姿态,但这会儿外人也看不见,听不到,也就能稍微显露自身的性子了。
于是,她似是不经意地主动和云亦久搭话,点评擂台上修者的表现。
越读的评语结合了资料和系统的解析能力,可以说是相当中肯,但和有着九千年阅历的云亦久相比,还是显得有些青涩,不够看。
云亦久会在越读说到某些不大圆融的点子时纠正,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两种回答:
“这小辈尚可。”
“那小辈不足。”
这种人简直能把天聊死。
越读哭笑不得。
不过,云亦久的点评并不对仙魔两道有特别区分,听她语气,都是小辈。
渡月魔尊这年纪,在她眼里也是小辈吧。
这么说起来……
第一次任务,祈酒十七岁。
第二次任务,奈茵六百岁。
第三次任务,云亦久九千岁。
嘛,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云亦久推来果盘,越读看了下,都是珍贵的灵果,于渡劫大能尚有微小进益的。
她也不客气:“多谢。”
又道:“礼尚往来,这些灵朵花糕不如你的灵果力量充沛,却胜在味道鲜美甜蜜。且试试罢。”
云亦久就将一盒花糕拿到自己那边去了。
就这么啃着小零食,看着下方修者搏斗,越读竟然有种和女朋 友一起吃爆米花看电影的错觉。
刚开始,她的姿态还能保持矜持,到后面……就不知不觉地半躺下来,枕着抱枕,倚靠在铺着厚实毛皮的榻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缩短到只有一尺多一点。
云亦久偶然侧头,登时道:“只惯于正坐?”
越读时隔一阵子,终于能再次咸鱼,便悠悠道:“人的习惯总是会变的,不稀奇。”